听見他的笑聲,夏日葵更樂了,忘記自己正待在暗戀男人懷中,忘記這個男人笑起來很有殺傷力,忘記他們的姿勢過于暖眛,只記得開心,她不停地笑著、單純地開心不已。
他們笑很久,笑到兩人都沒有力氣,她才彎腰撿起手電筒,但他沒有放開她的手,他喜歡她軟軟暖暖的小掌心,喜歡握住她時,她的手指自然彎曲勾上他的掌緣,也喜歡兩只手的相牽系,讓她離自己不太遠。
他們一起走往鞋子被拋的方向,她的力道很平均,四只鞋子距離不遠,都是一正一反、一正一反,恰恰好兩個聖杯。
夏日葵看見,指著鞋子笑問︰「說!我丟鞋子的時候,你偷偷許什麼願?」
「我?沒有。」他不明白她的問題。
見他一頭霎水,沒有半分領會,她又笑彎眉頭,問︰「總經理,你從來沒有和別人玩過,沒有打屁過,對不對?」她猜對了。過去三十二年,嚴幀方以為玩耍和打屁的同義詞是浪費生命。
見他不語,夏日葵知道自己猜對了。事實上,從他弟弟嚴幀平的形容中不難明白,嚴家兄弟接受了怎樣的嚴格教育,差別在于,嚴幀方毫無異議地接受一切,而嚴幀平想盡辦法想掙出牢籠。
夏日葵又問︰「你一定覺得玩是浪費時間的無聊舉止,對不對?」她又猜對,因為他依然沉默。
「總經理,你為什麼要賺那麼多錢?為了工作成就?還是為了讓日子過得更愉快舒服?」她認真望著他,拉著他一起坐下,白天的泥沙已經退去熱度,但還留有些許余溫,對嚴幀方而言,溫熱的……又是另一番全新感受。
「都有吧。」
「剛才那樣玩,你不覺得心情愉快舒服?」
嚴幀方觀察她的表情,如果自己點頭,她肯定會說︰瞧,光是玩耍打屁就會讓人心情愉悅,不一定要用很多錢來陪襯,所以玩耍並不無聊,玩耍有其必要的存在意義。
發覺她的小伎倆,嚴幀方勾勾嘴角。「你企圖說服我為玩耍重新下定義?」
「我說得動你嗎?」她不否認自己的小心思。
「那得看你接下來的導游行程安排得怎樣。」
「所以總經理真的是來墾丁臂光的?」她抓住他的話尾追問。
他投回答,她興起莫名想法,神經陡然緊繃……不會吧,要遭受多大的挫折,機器人才會想到偏鄉地帶休?難不成超級戰將真有這麼厲害,她一走,公司就面臨倒閉危機?
他不理解她臉上突如其來的錯愕,反問︰「你為什麼辭職?」一句話,他不但沒回答她的疑惑,反而把她的錯愕轉開十萬八千里。
「你猜,我外婆幾歲?」
她回答得很認真,他卻誤以為她也想轉移話題?眉心蹙起,他選擇順應她的話題。「要生出你這麼大的孫子,至少要七、八十歲吧,但是她看起來很年輕.」
「猜錯了,我外婆十七當媽媽,三十四歲當阿嬤。」
「你們家有早婚遺傳?」
「也許吧,外公整整大她二十歲,卻誘拐未成年少女,把外婆的肚子給搞大,我阿祖心慈仁善,沒有把我外公告到法院去,因此十七年後,看到我媽媽被爸爸追走,外公只能倆服老天有眼、報應來得不遲。」
「那你父親在你十七歲那年,一定嚇死了,」
她揚眉望他,他也懂得幽默?很好,這樣聊起天來才有趣。
為了褒獎他的進步,她說出一大串。「何止嚇死,他送我和玫瑰上學下課、上補習班回家,私立女校那麼貴,家里那麼窮,他卻不惜下重本,只為了不讓我們接贓男人。」
「他天天在我耳邊叨念,說天底下沒有好男人,只有橫行野獸,在他眼里,男人都是畜生,唯一無害的那只叫做DADDY,更狠的是,我的生理期晚一天,他就要去買驗孕劑。」
「你這麼听話,不交男朋友?」
「怎麼交?根本沒機會。補習班有個男同學打電話到家里,我爸第二天就追殺到人家學校。從我和玫瑰滿十五歲後,我們家的保密防諜做得比國防部還好。」
她嘲笑爸爸不遺余力,只是……爸爸再也沒辦法紅著臉、抓著頭發,滿臉尷尬地在她面前辯駁說︰「爸爸都是為你好啊!」
「很嚴的家教。」和他們家有得比,只不過嚴家的家教更……全方位一點。
「嗯,小學時期,每年暑假我都在外婆家過夏令營,外公帶我去辨椰子,外婆帶我去唱卡拉OK,我每年過來的時候都是白雪公主,回去時變成灰姑娘,我和墾丁的太陽有約定,不見不散。」
「你在這里,有很美好的回憶。」
她點點頭,如果不要出那起意外就好了。
「你說外婆看起來很年輕,那是因為她很幸運,踫到一個把她當成女兒、捧在掌心呵寵的丈夫。外公賺錢、做家事、帶小孩,還得負責讓外婆開開心心過日子,我們經常覺得外婆對外公很壞,是一個惡媳婦,可是外公卻說,能娶到外婆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幸福。」
「每次外公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深刻的皺紋里散發著溫柔,在懵懵懂懂的童年時期,我第一次覺得愛情很甜蜜。」
「大四那年,外公過世了,外婆把外公存的錢拿來買民宿,她把民宿夸得像里島的VILLA,讓我們光听就羨慕死了,她還給我們畫大餅,說如果我們願意一起經營,一定可以很快變成千萬富翁。」
「會不會變成千萬富翁,說實話,弁沒有那麼吸引我,真正吸引我的是這里蔚藍的天空,一望無際的大海,以及美到讓人嘆為觀止的生態,我所有童年的快樂記憶都是在這里成形的,所以我舉雙手同意,至于玫瑰……你說的,我是好姐姐,向來都是我在哪里,她便心向哪里。」
「我開始作夢,還拉著爸媽和我一起作,作一個墾丁民宿經營者的美夢,我提出很多想法,說得津津有味,把全家人都籠罩在夢想氛圍。其實當時,爸媽並不太贊成這事,他們總覺得回到鄉下會影響我們的學業、改變我們的人生,甚至是找不到能夠匹配我們的好男人,可是看我們這麼開心,他們「好決定找一天回鄉下,先看看情況再說。」這段她對誰都沒有說過,這段里頭有她深深的罪惡感,多年來,她經常回想,如果當初她不要表現得這麼快樂,不要作著適不可及的夢,是不是她和玫瑰不會失去爸爸媽媽?
「後來你們為什麼沒回來經營民宿?」
「那一趟,我爸媽出車禍、雙雙死去,我把責任推給外婆,說她因為寂突才想逼我們回鄉下,那並不是事實,當年的我太幼稚,不敢承擔自己的錯誤,只一心想推卸責任,以為這樣做,心里就能夠不愧疚。我的話傷了外婆、更傷害自己,那次之後,我沒臉回墾丁,而外婆也不敢和我們聯絡。我很忙、我寄情于工作,我還說服自己等房貸還清,就把外婆接到台北住,但是……」他接下她的話?「你房貸還清,卻改變主意?」
「世事難料,當我回到這里,吹著咸咸的海風,便再也不想離去。再三考慮後,我決定重新裝潢民宿,把當年我對爸爸媽媽和玫瑰架構的夢想慢慢築起,我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辦到,但我會努力,所以我選擇離職。」她避重就輕、篡改離職的真正原因?
「真的不回台北嗎?你很有潛力。」他終于明白她不是轉移話題,而是用一大篇故事向他解釋辭職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