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簡潔干脆。
他一愣,似是不可置信她會如此回答。
她微斂眸,不好意思直視他過分湛亮的眼神。「你會是個能讓公司成長茁壯的人,你眼光卓越、心思縝密,也善于用人唯才,不怕下屬功高震主,只要員工肯努力,你絕不會虧待他們。」
在她心里,他是這樣的男人嗎?至少在這方面,她對他評價不低呢!
不知怎地,陸宗岳胸口一陣評然直跳,就好像她的贊語是贈予他多年來在事業上沖鋒陷陣的勛章,將這枚勛章掛在身上,令他飄飄然。
他深吸口氣,盡量不使自己顯得像孩子般雀躍。「除了我以外呢?你會選誰?」
既然決定在死後將公司股份留給她,他希望她到時能以股東的身分,支持一個能夠領導公司的繼任者,但目前不宜直截了當地告訴她自己有這樣的打算,只能以迂回的方式引導她思考。
「除了你以外?」她皺眉,似乎在思索一個很困難的問題,好一會兒,才帶著幾分遲疑說道。「或許……我會選總廠長吧!」
「他?」陸宗岳訝異。「不會太老了嗎?」
「你爸爸以前跟我說過,總廠長從他創業初期就一直跟著他,對公司忠心耿耿,沒有比他更愛這間公司的人了。」她頓了頓,看出他的神情並無輕蔑之意,于是大著膽子繼續發表意見。「他若擔任領導者,或許開創性不足,但守成絕對有余。而且你剛剛介紹他時也說,他雖然年紀大了,卻不會像一般老人固執,很樂
意給年輕人機會,所以我想他就算有些不足之處,也會找到合適的人才來幫助自己。」
「……你說得對,劉叔確實是那樣的人。」
陸宗岳有些震驚,沒想到她的看法竟與自己不謀而合,他原以為得費一番力氣幫助她厘清思路,看來她比他想像的聰明靈慧多了。
以前自己是怎麼了?陸宗岳不禁暗暗苦笑,覺得自己好似一個不識貨的商人,錯過了蒙塵的明珠。
鐘心恬瞥了他復雜的神情一眼,接著又垂下眸,遲疑片刻,才輕聲說逍。「我流產那天,正好踫見劉叔,是他開車送我到醫院的。」
听她乍然提起流產的事,陸宗岳不覺目光一黯,可思索一番她的話後,腦海倏地靈光一閃。「你說是劉叔送你去醫院的,所以那天你在公司附近嗎?」
「嗯。」她低聲應,螓首低垂,露出潔白瑩膩的後頸。「那時候我剛學會了怎麼炖牛肉飯,想送便當給你。」
原來如此,原來那天她是特意來送便當給他吃的。
陸宗岳胸口一擰,有些透不過氣,他忽然想起之前去菜市場打听圓圓的消息時,那個給他住址的大嬸也提過圓圓跟她學做牛肉面……
牛肉面、炖牛肉飯,這些都是為他而學的吧?她知道他喜歡吃牛肉類的料理,為了討他歡心,才不辭辛苦地去學習,她是那麼用心地想經營和他之間的感情,而他卻……
望著眼前佳人縴細柔弱的倩影,陸宗岳只覺得胸臆糾結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歉意與心疼——她真的好瘦,他一定要好好地養胖她!
為了進行自己喂養前妻的大計,陸宗岳每隔兩天便會來花蓮一趟,他听她的話,不再開車走蘇花公路,把愛車留在她家屋外,搭火車來回。
每次來花蓮,他就嚷嚷著自己身體虛弱需要時常補好料,非拉著她炖補湯一起喝,三餐都盯著她吃飯,不吃兩碗飯就不準她收筷子。
也不曉得是每頓飯都加分量,或是補湯和補品吃多了,鐘心恬氣色越發紅潤,身上也開始長肉,短短不到十天就胖了兩、三公斤。
陸宗岳對這成果並不滿意,離他設定的目標還遠得很,尚須努力。
這天,他人坐在台北辦公室處理公事,一顆心卻早已飄往花蓮,尋思著下班後要去找一位朋友介紹的知名中醫師,請對方開一些對女人有益的藥方。
正出神時,一道幽幽的嗓音忽地在他身後響起——
「你可別只顧著沉醉在溫柔鄉,忘了我們的交易。」
陸宗岳一震,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身影半透明的少年飄浮似地坐在窗台上,五官長得頗俊俏,臉色卻是蒼白似鬼。
好吧,這家伙的確算得上是鬼,更精確地說,他是負責引渡亡靈到黃泉之路的死神。
據他的說法,這世間的死神不止他一個,有數以千計的同僚或主動或被迫擔任這項工作,就像征兵制一樣,他服的是死神義務役。
「是你啊!」認出來人以後,陸宗岳笑了笑。
這個編號亞洲第九八三號的死神似是很不滿他一派輕松的神情,陰陰暗暗的黑眸射出兩道陰暗至極的光芒。
「你就不能表現得畏懼一些嗎?我可是死神。」
「那又怎樣?」
「你這樣讓我很沒威嚴。」
陸宗岳正端起鐘心恬為他特制的花草茶來喝,聞言嗆了嗆,半無奈似地瞥向狀若義正辭嚴的死神少年。
說實在的,就這副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長得還不是特別壯碩,跟一般人沒什麼兩樣,他實在無法生出敬畏之心。
何況他在這個少年死神第一次出現時,已經確確實實地驚駭過一次了,再一次驚駭,也未免顯得他這個大男人太膽小。
不過嘛,既然對方是死神,他總要適度表示尊重的。「你放心吧,答應你的事我一直放在心里。我已經請我的會計師和律師在清點我的財產了,該給你的那一半我會準備好。」
「不是給我,是給育幼院。」少年幽幽地糾正。
陸宗岳看著少年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心念一動。「那間育幼院對你真這麼重要嗎?都當了死神了還放心不下?」
少年側過頭望向窗外,眼神迷蒙,似是陷入遙遠的回憶。「那里是養我長大的地方,那些孩子都是我的弟弟妹妹,是我親愛的家人。」
「親愛的家人……」陸宗岳咀嚼這極具分量的幾個字,忽然感覺喉間澀澀的,良久,一聲嘆息。「你比我幸運,死了以後還有令你牽掛的家人,甚至為了保護他們,不惜觸犯禁規。」
「你不也有嗎?」少年轉回頭來望他,語音一貫的虛無飄渺。「這件事要是被發現了,我們兩個都會被懲罰,至少幾百年無法投胎,可你不也一樣為了那個女人,同意跟我交易?」
圓圓。
腦海里浮現一張溫柔恬靜的容顏,陸宗岳只覺得滿腔甜蜜夾雜著酸楚。
「我們都有想保護的人。」少年感慨地低語。
深思片刻,陸宗岳驀地釋然而笑。「我該感謝你,如果不是你讓我的靈魂飄出來看到一切,我可能到現在還被蒙蔽了眼楮。」
臨死前,能有機會彌補錯誤,他其實也很幸運,不是嗎?
第5章(2)
一番交談後,為了讓少年安心,陸宗岳決定親自去那間育幼院探訪,畢竟要捐款給人家,總也得先拉拉關系,否則到時有人起疑,反而會給院方帶來麻煩。
他調出育幼院的資料來看,這才發現育幼院的所在地正巧就在鐘心恬曾經住餅的那個花蓮小鎮,這下他可有理由了,趁著禮拜三餐廳的公休日,開車載著她和冬冬一同出游。
回到曾經熟悉的小鎮,看著青山綠水,白雲悠悠,仿佛遺世獨立的景致,鐘心恬有些懷念,也有些感慨。離婚之後,她最難過的那幾年幾乎都是在這里度過的,這里有她療傷止痛的回憶。
陸宗岳察覺到她激動的心緒,特意開車慢慢地繞了小鎮一圈,讓她好好溫習小鎮的一草一木、一屋一瓦,最後才將車子停在育幼院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