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文大當家托馮玉找我尋樣物件,如今好不容易找著了,卻听說他已離世。」這番說詞馮玨信手拈來,教人看不出破綻。
「是啊,家兄從小身子骨就比常人差,都怪我不好,無法替家兄分憂解勞,才會教他如此早逝。」文又閑深嘆了口氣後,像是強打起精神,笑問︰「不知道家兄托了馮爺尋何物?」
第一章 遲來的一封信(2)
「文大夫人在哪兒?」
馮玨冷不防丟出這幾個字,教文又閑的神色變了變。「這事與家嫂有關嗎?」
「文大當家要尋的物件便是一件由南海東珠打造的頭面,當初我已經收了銀兩,如今自然是要將頭面親手交給文大夫人。」
文又閑微微瞠大眼,下意識地看向擺在桌上的木匣。
「要家嫂到前廳來總是不妥,不如交由我轉交吧。」大哥出手竟如此闊綽,買了這般上等珍品送給那農家出身的賤婢!這隨手轉賣,至少都能賣個幾百兩,他是絕不可能給那個賤婢的。
「那可不成,我這兒有封文大當家的親筆信,是文大當家叮囑要我親手交給他或文大夫人的。」馮玨從懷里取出信,但只讓他瞧著信封上的筆跡。
文又閑當然識得自己兄長的筆跡,但仍努力說服道︰「可是家嫂是已出閣婦人,怎好與男子單獨踫面?」
「有你在,怎算是單獨踫面?」馮玨的嗓音始終不咸不淡,面對他的神情也波瀾不興。
文又閑干笑著,最後找了個理由回道︰「馮爺說的是,不過家嫂因為家兄離世心痛不已,今兒個去佛寺參佛了,恐怕晚一些才會回府。」
「既是如此,那麼我明日再來。」馮玨毫不猶豫地起身,身後的爾剛抱起了桌上的木匣。
見馮玨如此堅決,文又閑只能一再陪笑。「那就煩請馮爺明兒個再走一趟。」將馮玨送上馬車後,他隨即招來管事,陰冷著神色道︰「馬上派人去將那賤婢押回來,傷了也無妨。」
避事應了聲,領命辦事去。
「爾剛。」坐在馬車里的馮玨低聲喚道。
「是。」駕車的爾剛應道。
「讓吳勇帶兩個人去文家那兒候著,瞧瞧文家有哪些人離開,離開之後又上哪兒去了。」
「是。」爾剛隨即吩咐縱馬在旁的其他隨侍。
馮玨閉目養神,思緒卻轉個不停,馮玉不會騙他,而他也從文又閑的反應確知文大夫人根本不在府里,如今他點名非見到文大夫人不可,文又閑必定會差人去將人給押回府,他等著吳勇通報,就能確認文大夫人到底是不是來福。
如果不是她,他會立刻回京;如果是……如果是……他該怎麼辦?
沒多久,馬車緩緩地停在疏郢城最富盛名的萬隆酒樓前。
「爺,要在這兒歇會兒嗎?」爾剛問。
馮玨掀起了轎簾,看了外頭一眼,說道︰「好。」
下了馬車,站在酒樓前,他不免有幾分情怯。這些年,他幾乎踏遍了王朝的每座縣城,唯獨疏郢城他會刻意避開,只因這里有太多跟來福的記憶,而那座豐水莊,在來福離開之後,他也不曾再踏進去過。
睹物思人,只會讓他頹靡不振。
「這位爺是要住宿還是用膳?」酒樓小二已經飛快來到面前,準備差人將馬車拉到後頭綁上。
「用膳。」馮玨淡淡回道。
「里邊請。」
挑了個臨街的桌子坐下,要小二送上幾道菜後,馮玨一直盯著外頭的街景,他覺得這些年來疏郢城這一帶似乎沒什麼改變,這讓他不禁想起頭一次帶來福到萬隆酒樓時,似乎也坐在這個位置,而她像個鄉下姑娘不住地朝外張望,那鮮活靈動的眼神沒有半點心眼,像道清澈的泉水緩緩地注入他荒蕪的心。
「二爺,要不要我到附近打探打探?」爾剛站在他身後問。
馮玨搖了搖頭。「不用,有吳勇他們就夠了。」
一會兒,小二俐落地送上幾樣菜,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馮玨卻完全沒有胃口。
爾剛見狀,又問︰「二爺,要不要我到附近找找其他吃食?」
連著幾天趕路,眼見二爺吃得一天比一天少,教他著實擔憂,而他也很清楚二爺掛心的是什麼,畢竟當年在豐水莊時,他可是親眼目睹二爺是怎麼將來路不明又沒了記憶的來福給擱在心上的。
包教他自責的是,明明二爺要他守在來福身邊的,可誰知道他才下樓找水,回頭就不見她的身影,他急慌了,二爺更是沒了主意,只能派人在疏郢城里找,甚至可以說是掘地三尺都不放過,那一年,要不是老爺病筆,只怕二爺還會留在疏郢城繼續找人。
回京之後,二爺接下了皇商一職,忙著上頭交代的差事,一方面又派人繼續找人……之後,二爺越發的沉默,就連笑容都少有。
「不用了,我吃不下。」
「二爺,方才來時,市集靜僻處有家鋪子專賣萊菔餅,不如我去瞧瞧吧。」爾剛不死心地道。
馮玨頓了下,回道︰「由著你吧。」萊菔餅是來福最拿手的餅,她用一塊餅就能收服整座豐水莊的人,也收買了他的心。
「小的馬上回來。」爾剛笑意淺勾,飛快地離開了酒樓。
馮玨淺啜著茶水,閉上眼。
現在的他,不是當年的少年郎,可以不管不顧地要。先前為了整頓家門,鬧上了府衙,哪怕皇上法外開恩依舊重用他,卻不代表皇上可以一再縱容。
但如果來福不是自願地被文大當家給帶走,被囚被禁……如果,來福的心還在他身上,他該帶她走嗎?
王朝早在幾年前就不設貞節牌坊,甚至樂見寡婦改嫁,他要是迎娶個寡婦,也不是不能,但要成為正室……
「二爺。」
馮玨緩緩張眼,就見爾剛手中拿了個油紙袋。
「剛烙好的,嚐嚐吧。」爾剛趕忙將油紙袋遞上。
馮玨興致缺缺地接過手,看著油紙袋里的萊菔餅。隸屬疏郢城的睢縣盛產萊菔,而且品質是王朝之冠,所以疏郢城一帶很時興用萊菔做各種餅和醬菜,味道是其他地方的萊菔比不上的。
他咬了一口,餅皮松脆有層次,尤其是那內餡鮮甜多汁,他頓了下,看著萊菔餅的內餡,問︰「爾剛,這餅你是在哪兒買的?」
「是最底端的十字大街轉進去的一家小鋪子。」瞧馮玨臉色微變,他不解地問︰「二爺,怎麼了?」
馮玨話也沒多加解釋,倏地起身就往外跑,爾剛見狀,只能趕緊付了帳,追上去。
馮玨一路狂奔,萊菔餅還教他抓在手里。
在疏郢城,萊菔餅是隨處可見的吃食,但疏郢城一帶的做法是用烙的,而且內餡是切絲,然而他的來福所做的萊菔餅是水煎法,而且內餡是切塊的,因為她說如此做法才能顯現出萊菔的清脆口感和鮮甜味。
他手中的萊菔餅是來福獨有的做法,那鋪子的主人……來到鋪子前,他驀地停住腳步,氣息還亂著,雙眼卻緊盯著站在鋪子前的姑娘。
不是……不是他的來福。
「二爺,怎麼了?」隨後趕到的爾剛低聲問。
「是這兒?」馮玨啞聲問。
爾剛瞧了眼鋪子。「是啊,就是這兒。」他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之處,只能疑惑地看著自家主子。
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怎地,馮玨突地失聲笑著。
方才他心里還在盤算著該不該放手,可是一吃到相似口味的餅,他便不管不顧地跑了過來,只為了一解相思。
如果見到她,怕是任何得失都不須計量,不管是要用搶的還是用拐的,他都要帶她走。
「二爺?」爾剛蹙起了眉,困惑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