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花是看張沁玥是個薄臉皮的,向來不會把事情鬧大,這才說了狠話,可沒真要人來主持公道,畢竟結親不是結仇,自然不能強逼。
「張沁玥,你真是不知好歹!」
「我確實不知好歹,」張沁玥順勢應道,「所以嬸子就別把心思浪費在我身上。我年歲確實不小,日子也過得苦,但我向來過得心安理得。」
李春花對上張沁玥的眼神,不由得皺了下眉頭,這丫頭敢情是話中有話?
張沁玥意味深長的掃了李春花一眼,拿起撥好的玉米走到後院喂雞和養來馱物的驢子——福來。
李春花渾身上下就像被貓爪子撓著一樣難受,張沁玥如此無視她,讓她一口氣憋在心里,她來之前,可沒想到死了弟弟的張沁玥會變得這麼難纏,要不是顧念著李家同意事成後給的厚禮,她真想直接掉頭離去。
「玥姐兒,總之你是不嫁也得嫁。」李春花跟了過去,挑明了說,「你若是嫌這一百兩銀子的彩禮太少,這幾日李公子會來見你一面,你自個兒跟他提吧!」
張沁玥被氣笑了,她還真是听不懂人話,「嬸子,銀兩是重要,畢竟五年前的饑荒才過,我跟張家屯的大夥兒一樣,日子才緩過來,如今我能留著一條命,吃個飽飯,已是千恩萬謝,不敢奢求大富大貴。我畢竟不像嬸子一般,不論世道好壞,皆能吃飽穿暖,放眼張家屯沒一戶人家可以比擬。只是這麼些年,我始終看不明白,不知嬸子如何持家有道,為何大夥兒的日子都過得苦,就嬸子家過得好?」
李春花的身子僵了僵,她的公爹是村長,家里是有幾個錢,但若真要過上像城里小商戶一樣的好日子,那是想都別想,是五年前饑荒過後,她從李家村回來鼓動了張家屯的幾個老家伙,學著李家村建個共用的庫房。
鮑爹為人公正,自然不會對共用的糧食生出旁的心思,但她很清楚從李家村搬出去的李代海一家管了李家村的糧幾十年,沒少伸手從里頭拿好處,給自己存了個金庫,她打算學著來,這幾年從公中拿糧食給自個兒兒子開小灶是平常,在冬季各地糧少時,她還會大著膽子拿糧出去賣了換銀兩,改善自家的生活。
這幾年盜賣的事做得不少,還拿賺來的銀錢給了李代海去放利錢,如今她也是小有財富,她本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卻沒想到……
「玥姐兒,誰人不知我家能改善日子,是我肚子爭氣,生了個出息的兒子,這可不是旁人能羨慕得來的。」李春花打定主意死不承認。
對外她總說家中能過上好日子,多虧了她的大兒子有出息,從了軍,在邊疆立了大功,殺了不少夷子,得的賞銀都寄回家中,張家屯誰不羨慕。
可是對上張沁玥那雙彷佛看透人心的眼楮,她不免心虛。前幾年,她也曾提心吊膽過,畢竟張洛也在軍營,就怕張洛回來透露些什麼,只不過這麼些年過去,張沁玥始終沒有多言,她還以為這事兒就這麼瞞過去了。
看著李春花不自在的神情,張沁玥輕搖了下頭,說是靠著長子出息而過上好日子,這話兒騙騙旁人可以,想糊弄就不行了。
雖說軍中論功行賞,殺得夷人越多,賞賜的銀兩也越多,但是這些年與弟弟書信來往,她比旁人更清楚張家長子張敬良有多麼膽小怕事,連上陣殺敵的資格都無,只能隨著大軍開墾荒地,種糧食供軍營食用。這種粗使兵卒,每個月不過就領五十個銅錢,要靠這點錢發家致富,根本痴人說夢。
「嬸子,你若是要自欺欺人,我無話可說,只是俗話說的好,舉頭三尺有神明,夜路走多了,早晚踫到鬼,所以勸嬸子一句,誰人過日子都不容易,見好就收吧!」
李春花被張沁玥輕描淡寫的幾句話砸得臉色微微發白,但依然嘴硬的哼道︰「瞧你這張嘴,都不知在胡言些什麼。看來你弟弟死了,連帶著你腦子也不好使。我本以為你是個乖巧的,原來都是裝模——啊!」她的話還沒說完,竟被福來噴了一臉口水。
張沁玥見狀,忍不住笑了,她拍了拍福來的頸子,暗贊了聲「干得好」。
「該死的畜生……」李春花的咒罵還沒完,又被噴了一臉,她忍不住放聲尖叫,「啊——」那味道讓她惡心得想吐。
「真是失禮。」張沁玥不客氣的推了李春花一把,「嬸子還是快點走吧!埃來今日有些脾氣,嬸子大度,相信不會跟福來計較。」
李春花還要罵,卻見福來又張開了嘴,她心一驚,再也顧不得其他,落荒而逃。
「我的福來真行,」張沁玥又拍了拍福來的頸子,「我說破了嘴,還比不上你的幾口口水。」
埃來用頭蹭了蹭張沁玥,她淺淺一笑,喂飽了牠,這才進屋,打水洗了把臉。
雖然不餓,她還是將早上出門前,藉著燒水爐里余溫蒸的饅頭拿出來,簡單的夾上酸菜,填飽肚子。
心頭雜亂的思緒,藉著一口一口的咀嚼,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填飽肚子後,她原打算在炕上睡會兒,但一回到房里,雙手像是有自己的意識般,打開了放在炕頭櫃子里的醫箱。
里頭的東西依然是依照弟弟生前擺放的模樣,暗格里有本用羊皮記錄的手札,里頭不單有這些年他在邊疆的所見所聞,更有在軍中醫治傷者的心得,明明是再嚴肅不過的醫案,卻被他寫得活潑生動,看得她忍不住嘴角輕揚。
她反覆的看了又看,原本她想將手札連同醫箱帶上紙錢一起燒給弟弟,但最終不舍而作罷,畢竟這是弟弟少數留下來、證明他活過的東西。
與醫箱擺放在一起、作工精細的楠木盒子里頭有銀子二十幾兩,還有十數張十兩的銀票,兩張五十兩的銀票,現下這世道兩個銅錢能買一個包子,一斤肉也不過十個銅錢,算一算她手握幾百兩的銀子,李春花說李家願給她百兩銀子當彩禮,說真的,還真是少了。
她嘲弄的哼了一聲,裝著銀兩的楠木盒子是田仁青連同醫箱一並交予她,里頭的二十兩是朝廷給的撫慰,余下銀兩則是軍中副將私下要他交給她,並交代她收拾妥當後,派人捎個信,便會差人來接她。
她用力抿了下唇,兩百兩換她弟弟一條命……她冷著臉將櫃子給鎖上。
天底下的人都認定弟弟一死,她便成了無根浮萍,不單是李春花,就連弟弟的軍中同袍都忙著替她安排出路,只是她雖外表柔弱,但骨子倔強,他們從沒人細思過,一個在爹娘死後能將幼弟一路從京城帶到張家屯的丫頭,又怎麼會是脆弱的?
當年再苦,她都能咬牙撐過來,這世上真沒太多事能夠打垮她。雖說弟弟的死對她來說是沉重一擊,但也只是把她心頭的傷再次割開,即便痛不欲生,可她這種痛過的人再明白不過,血終究會止住。
張沁玥幽幽嘆了口氣,柔若無骨的靠在炕頭,看著窗外,直到夕陽西下,各戶炊煙升起,她依然一動也不動。
她失神的想著,這麼些年來,少有這麼不緊不慢、過一日算一日的心境,這樣也好,她的心也有些累了,從今爾後,就過著一人飽全家飽的日子,無牽無掛也再無煩惱,是好事……該是好事……
第二章 進城辦事(1)
天才剛亮,張沁玥便駕著驢車進入甘州城。
城里已經熱鬧了起來,街道兩旁,水果、青菜成堆的就地販賣,還賣著本地的豬肉,也有城外山里打來的野雞、野兔,今日肉攤前的生意好,說是有獵戶打了頭三百斤的野豬。野豬凶猛不好捕獵,但肉質鮮美,獵戶能捕捉到一頭,賣得好價錢,就足以支撐大半年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