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萱偏著頭想了想,回答,「也好,你回去拿些點心茶水,再把我床邊那兩本書帶過來,我到吟風亭等你。」
「不如奴婢先服侍公主到亭子里?」
「不必,御花園我熟得很,你快去快回吧。」
「知道了。」
雪雁應聲往安禧宮而去。
李萱等雪雁離開才繼續前行,遠遠地,她看見一名青衣錦服的男人,他體格高大健壯,臉龐剛毅,高塔一般的身材,他一站,天地似乎縮小了幾分,他左手按劍、右手橫在腰間,眉宇疏淡,似有所思。
那是王倎輔,從谷底救回自己一命的男子。
看見他,李萱不明所以地害怕著,他說她神智不清、錯將恩人當仇家,可那時他當真沒有殺她的意圖?李萱深吸氣,應該是……沒有吧,他沒有理由,就算不看在自己同他妹妹的交情,他也沒道理置自己于死地,沒錯,是她神智不清了。
可即便如此,她眼底還是閃過一抹不豫,怎地外臣能夠在後宮里來去自如?看來後宮的確該好好立規矩、整治一番了。
王倎輔大步向她走來,沖著她微微一笑,道︰「姑娘身子可大好了?」
他望著她,她穿著金色纏枝花卉錦緞交領長身襖,下頭配著月白挑線裙子,胸前掛著一枚金光燦燦,耀眼生輝的赤金鎖,青絲被風吹起的衣襟鼓起,白玉般的臉龐露出一抹笑,彷佛凝聚了天地間所有的美麗似的,重重地挑動了他心那道弦。
李萱素淨的面容很美,每見一次他便發現她比上回更加動人,她才十二歲,就有擄獲住男人的魅力,若待她長大,還怕京中男子不趨之若鶩。
「多謝將軍費心,李萱已經痊癒。」
「那就好,舍妹很想念公主,常嚷著要遞牌進宮。」
「我也想念昀姑娘,如果昀姑娘進宮,請她別忘了到安禧宮走走。」
「在下定會轉告舍妹。」
她屈膝,本欲告退,沒想到他擋在前頭,不讓她走過。
「王將軍,還有其他的事?」
「相府里開滿各品種的菊花,不知公主是否肯賞臉,到相府一游。」
他這是想同她攀交情?為什麼,她不懂。
王倎輔目光中似有種熱度,這種隱隱約約的熱切,彷佛要將她燃燒起來似的。
退開兩步,李萱凝起眉目,神情里帶著拒人千里的冰冷,看起來更加飄然出塵,清妍出眾,她低聲道︰「請將軍自重。」
繞過王倎輔,她快步離開,不知道身後兩道火燒似的灼熱目光緊緊盯著她的後背。
王倎輔翕動嘴角,似冷笑又嘲諷,亮晶晶的眸子滲著寒意,嘴角微微上揚,鬢邊一縷發絲掠過清雋的眉眼。
他對自己說︰這個女人,他要了!若是要不得呢?他眼底閃過一層寒意,那就……毀了!不過一刻鐘工夫,李萱已經來到吟風亭,亭子是臨水而建,夏日里,這里是一番好景致,滿塘荷花盛艷,馥郁的荷香在鼻息間輕竄,塘里養了許多五彩繽紛的魚群可供觀賞。
餅去,李萱隨信王妃和周敬鏞、周旭鏞進宮晉見皇後時,最愛到此一游,周旭鏞總不忘記帶上滿袋的飼料給她,讓她往水里拋。
食物落水時,丹紅的、金黃的、橘紅的、墨綠的和灰黑的群魚紛紛浮上水面,婆娑起舞、鱗光星閃。
那時的李萱總是笑得樂不可支,好像天地間除了歡樂,再無其他憂心事兒,而信王妃和皇後光是看她笑,便會跟著呵呵笑起來。
信王妃常說︰「這丫頭笑得特別甜,讓人看著忍不住想跟著笑。」
而皇後卻嘆道︰「若不是萱兒,這座後宮哪兒听得見這般恣情笑聲?」
她還說︰「既然這丫頭是你從小看大的,她又討喜又可愛,反正你膝下無女,不如就收作義女時時帶在身邊。」
信王妃輕嘆一聲,回道︰「我也想哪,但李家就這麼一個女兒,爹娘疼得呢,哪里舍得分給別人。何況我若真將她收為義女,淑側妃怕是要鬧上天了,就別給王爺鬧事兒了,一個後院就這麼大,能夠和和樂樂過日子就好。」
那時皇後便埋怨信王妃太寬厚,有的女人不整治就看不清楚自己的本分,動不動就要飛上天。
信王妃何嘗不知道,只是信王依賴王家甚多,若非王家的全力護持,他根本不可能入主東宮。
第二章 後宮如狼窩虎穴(2)
時過境遷,朝局轉換,皇後隨先帝去了,信王、信王妃成為宮中新主,那個狼子野心的代王手下殘的殘、敗的敗、凋零的凋零,往日強盛只余唏噓,而李萱的無憂快樂也恍如昨日黃花,不復見麗色。
那個時候的李萱,笑容不曾褪色過,如今的懷玉公主,卻已經不太理解快樂的真諦。
一夕間,她失去爹娘庇護,一夕間,她成為孤女,就算公主這個尊貴頭餃戴在頭上,也無法讓她重拾快意。
入宮不久,她已經學會掩飾真心,她臉上一貫地平和恬淡,笑容還在,卻像是面具般薄薄貼上臉龐,她懂事、聰明而努力,她乖巧听話,事事合乎規矩,但不管這個後宮于她或者她于後宮,都像隔著一層薄幕似的不真實。
走到欄邊,李萱看著水底游魚,舊時情景還在,但物是人非,她柳眉微蹙,苦澀在齒頰間泛開。
突地,背心一個強力撞擊,她整個人受力往前傾,一聲驚呼方落,她已墜入湖中,湖水很深,掉進去根本踩不到底,她掙扎、翻騰,試著躍上水面大聲呼救,只是湖里的水草纏住她的腳,讓她無法月兌身,漸漸地,她喘不過氣……身子輕了,她再沒有掙扎的力氣,微仰頭,她透過水光,看向那顆亮晃晃的太陽……宜禧宮里,淑妃斜靠坐在貴妃椅上。
她梳著繁復的百花髻,滿頭珠釵,身上穿著藕色夾襖,外罩一襲蓮紅色對襟織錦長裳,上有銀線繡成的點點落梅圖,說不出的端莊淑雅,她已經三十幾歲卻保養得宜,看起來相當年輕,瓜子臉,柳葉眉,櫻桃口,臉上含著笑意,一派溫柔。
她腳邊跪著一名宮女,用美人錘輕輕敲著她的小腿,後頭還有宮女輕搖羅扇,帶起一陣涼風,白皙的柔荑微撐起下巴,她半眯著眼楮傾听宮里太監稟陳,頭一點,鸞鳳金步搖隨著輕晃,光亮明燦,美不勝收。
「二皇子面目猙獰,像是被人捏著鼻子硬灌藥似的,口氣沖得很,他一把拽住大皇子,讓大皇子陪著去找皇上,說是要把事情給講清楚,他絕對不娶李萱。」
听著太監的稟報,淑妃淺淺一笑。
那日皇上對她透露消息,說是已經答應皇後要為李萱和旭鏞賜婚,她聞言不依,怨皇上早已答應讓旭鏞與王家結親,怎麼能反悔?皇上說自己當然沒反悔,王家、李萱都有分,只不過孩子年紀還小,不急著定下來。
沒想到,旭鏞竟然這麼反對與李萱的親事。
旭鏞與敬鏞不一般,打小便是委屈不得的倔強脾氣,他天不怕地不怕,吃軟不吃硬,誰都別想替他安排任何事情,便是先帝也不敢強逼他。
如今,一個命令就要逼他娶李萱,他哪里肯依?看來,這件事怕是皇後給弄擰了。
不過這對兄弟也真有意思,兩個都是皇後所出,從小一起玩耍、一起念書、一起長大,卻養出兩副迥異的性子,如果說旭鏞是個爆炭,那敬鏞就是水,深邃平靜的潭水。
「大皇子對二皇子道︰‘咱們談談,好不?’但二皇子目光一凜,滿眼的防備,凝聲問︰‘你也要像母後那樣,說服我娶李萱?’……」淑妃出神想著的同時,太監將兩人的對話學得維妙維肖,令回神听著的淑妃忍不住莞爾,她明白旭鏞是何其驕傲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