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下她和周煜鏞……算是怎麼回事呢?李萱也說不真確。
不知道是不是獎勵她兩度沒順了周旭鏞的心願,他居然對她寬懷起來,不但撥了兩個宮女沉魚、落雁給她,還允許她到書房里挑書。
雖然他仍然經常出言尋釁,仍以惹惱她為樂,可別的不行,說幾篇大道理鎮壓鎮壓他的嘴皮,讓他鳴金收兵倒也不是難事,只要在他怒極動起手來之前見好就收……總之,三番兩次後,李萱已經慢慢學會在周煜鏞失控之前停止戰爭。
日子順順利利過下來了,日夜相處,李萱多少看得出來周煜鏞對周敬鏞、周旭鏞有心結。
不,這樣說並不公平,他是對整個後宮、整個天地都存了心結,他喜怒不定、孤傲難馴,還有些殘忍暴戾、任性乖張。
他一個不稱心就會張狂地發飆,會虐打宮女太監,他痛恨陽光,他喜愛陰暗,他不許永平宮里出現笑語。
他說︰「我就是喜歡看別人被折磨、被羞辱,喜歡別人因為失去而自憐自卑。」
他說︰「我就是喜歡別人妻離子散、家庭破碎。」
他說︰「你不準笑、不準幸福,不準把日子過得舒心,那會令我礙眼。」
他說出來的話很變態,可說透了,他不過是在追求殘酷的滿足感,然而在發泄過程中也難掩他自身的淒苦,這樣的他讓李萱提不起恨意,反倒是油然升起同情。
比較讓李萱為難的是周旭鏞的態度,他時常過來,在周煜鏞一副似笑非笑的眼皮子底下見她,他總是送來東西,一些她用不著也沒有心思用的物件。
她並不樂意見他,不管他是因為罪惡感或者想待她一如過去,都不願意。
但他是王爺,連永平宮的主子也阻止不了他的拜訪,她能說什麼?皺起細細的柳眉,她放下手中書本,凝目望向屋外。
屋子里安靜得過分,偶爾有幾聲雁鳥淒涼地鳴叫,風掃過樹葉沙沙作響,日光傾泄,透過窗欞落在地上,形成淡淡的影子。
李萱看一眼坐在桌邊描花樣子的沉魚、落雁,忍不住笑了,她們兩人樣貌普通,沉魚皮膚微黑,落雁嘴略闊,雖稱不上丑陋,但宮里挑人都是選些頭腳整齊、樣貌適眼的,相比之下,她們的樣貌就略略……她們這般長相竟讓周煜鏞惡意地取上沉魚、落雁這兩個名字,不管走到哪兒,都遭人嘲笑,可也沒見她們有半分火氣,只會憨憨一笑。
有時想想,她們手腳雖有幾分粗笨,卻是個實心地的,沒什麼野心,只一心一意想平平安安待到二十五歲、攢夠銀子放出宮去。
這樣的人被分派到永平宮,也不是壞事。
把書擺在榻間,李萱起身。
「公主,你要做什麼?」
沉魚走到她跟前,笑眯兩只小眼楮。
「我去做幾個菜,說不定五爺會過來這里用飯。」
「我去給公主打下手。」
落雁放下筆也跟著上前。
五爺吩咐過,要小心看著,不可以讓靖親王把公主給帶走。
「一個跟我去、一個留著吧,如果五爺過來,至少有人遞茶倒水。」
「我去吧,我的手腳伶俐。」
沉魚急急毛遂自薦。
她哪里手腳伶俐,她不過是討厭做繡活兒,可李萱沒戳破,讓落雁留在屋里,領著沉魚到後面小灶房做午餐。
對于廚藝,李萱很有幾分天分,她遺傳了母親秀娘的巧手,也得到她幾分絕學。
永平宮的小灶房本無人使用,李萱來了以後便據為己用。
平日里,他們吃的是御膳房送來的吃食,只不過周煜鏞雖然是皇子,因不受皇帝看重,再加上永平宮本就位置偏遠,每回飯菜送來不是晚了,就是冷硬得讓人難以下咽。
李萱發現灶房後頭有塊荒廢的菜園,爬滿絲瓜藤還有一堆野菜,沉魚家里務農,她自告奮勇把菜圃略略整理後,她們便有了吃不完的絲瓜和蔬菜,李萱又托小太監買來幾只雞鴨養著,有菜有蛋,生活越過越舒坦。
上回,周煜鏞見到又是滿桌冷食,肉上面還浮著一層肥油,一個火大把桌子給掀了,滿肚子火氣想過來找李萱發泄一番,沒想到卻見她和沉魚、落雁圍著桌子吃著熱騰騰的飯菜,還有說有笑,歡樂暢快。
這讓他更生氣了,憑什麼她們的日子可以過得這般舒坦,他板著臉進屋,本想把她們的桌子也給掀了,可是敵不住饑腸轆轆,他奪過李萱的碗筷,坐下來把滿桌子菜肴一掃而空,自那之後,他三不五時便會過來蹭飯吃。
自己開小灶,要炭、要米、要油鹽醬豆類,落雁不時得去同小太監們周旋,開銷雖然大了些,但李萱認為值得,周煜鏞那麼難討好,現在有了門路,她哪能不卯足勁,盡全力套好關系?她相信,人心是肉做的,等到他們再多建立幾分情誼,她向他提出宮想法便不難了。
李萱燙一個青菜、悶熟一碗絲瓜,再蒸幾顆咸蛋,當她們將菜端進屋里時,卻發現里頭坐的不是周煜鏞而是兩名不速之客。
她忍不住在心中哀嘆——久違了,月屏公主與婉清姑娘。
周月屏至今仍未婚配,江婉清卻已經許給三皇子周勍鏞為側妃,周勍鏞成親後便出宮建府,但江婉清為了對付三皇子妃,提升自己在王府中的地位,不遺余力地討好淑妃和周月屏,經常遞牌子進宮。
站在門口,李萱猶豫不已,她早就明白離開冷宮難免要面對一些人,不管是喜歡或不喜歡。
因此她足不出戶,企圖求取幾分安寧,卻沒想許多事便是自己不招惹,也會自動送上門。
李萱將托盤放在櫃子上,垂眉斂目走往兩人面前,屈身一福,低頭輕道︰「月屏公主、側妃娘娘。」
「看來高高在上的懷玉公主還記得咱們呢。」
周月屏嗤笑一聲,滿眼陰厲。
李萱沒理會對方的惡意,她不想惹事,只想趕緊把這兩尊大佛送出去,她給沉魚、落雁使了眼色,她們雖遲鈍也知道來者不善,急急忙忙出屋去討救兵。
見李萱久久不吭聲,江婉清揚起聲調說︰「看來在冷宮關上幾年,倒是關出幾分規矩。」
李萱淡淡笑著,她不會為這樣的言語而生氣,以前她的清高是面具、是刻意裝出來的,現在則是已經刻進骨子里,尋常人哪有本事惹怒她。
何況她明白,她們那是心虛,底氣足的人根本不需要靠貶抑別人來提升自己。
她的微笑看進周月屏眼底,引發她一股無名怒氣。
「你在笑什麼?」
「沒有,只是見到公主和姑娘,心里頭高興。」
「看見我們你高興?可惜看見你,我們卻開心不起來。」
周月屏轉身,翻了翻桌上的書冊,譏諷地對江婉清說︰「瞧,人家果然是神童、是才女呢,一出冷宮便迫不及待重拾書本,怎地,想進國子監不成?可惜啊可惜,那里再沒一個二皇子給她撐天。」
李萱靜望她們,波瀾不興的臉龐上唯有淡然笑意,她明白對方的心眼小,芝麻大的事也會看得如泰山般重,眼前她只能盡力不讓對方挑毛病,免得遭泰山壓頂,那才是真倒楣。
江婉清瞪向李萱,視線定在她臉龐那道傷疤上,她不明白,李萱明明已經變成丑陋女子,憑什麼還可以如此自信?這是她最礙眼的地方,以前她名不正言不順,不過頂了個公主名號,討得皇後的開心便心高氣傲。
如今沒有皇後可依恃,名聲臭了、容顏毀了,皇上又把她放在五皇子房里,這舉動擺明她早已不受待見,而她明明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是的人,憑什麼有如此態度?所以她們討厭她,越來越討厭,討厭得不刨她兩下,心底就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