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不知不覺間,他開始在她身邊讀書寫字,開始在她屋里吃飯。
他們是朋友嗎?並不是,她于他而言還是個討厭的女人,還是周旭鏞硬塞到他身邊的垃圾,他討厭她,卻沒辦法否認……他喜歡李萱身上散發出來的恬淡氣息。
他很喜歡用惡意的口吻,在她發呆時說︰「你在想著二皇兄嗎,別傻了,人家和王氏感情好得很,你想破壞?沒門兒。」
他想激得她張狂,可李萱卻眼含笑意地反問他,「人非要沉浸于一段美景,不斷回味咀嚼,百般纏綿才行?」
「你敢說,你已經放棄那段美景?」
他咄咄逼人。
「何來放棄?那番美景從來就不是我的。」
然後她低下頭繼續看書,他轉開眼楮,發現站在門外的周旭鏞。
二皇兄臉上說不清是什麼表情,他厘不清皇兄的想法,只見他靜靜地看著低頭的李萱,須臾後離開,二皇兄沒跛,但腳步卻帶上沉重。
他看不透李萱,更看不透二皇兄,不明白他們演的是哪一出,但自從那次之後,他再沒有在李萱面前提起過二皇兄。
刺傷她,他已失卻起初時的快樂。
他想過也許有朝一日,自己不再那麼討厭她,他們或許可以……拉開嘴角,周煜鏞加快腳步往李萱的屋里走,他要告訴她,除了做五皇子,他確實還能夠做些什麼。
沒想到,人未至,他先听到江婉清發怒的聲音。
李萱抬頭,發現江婉清與周月屏滿臉怒容,無奈輕喟,「對不住,我分神了。」
「你這個下賤的丑八怪,別以為父皇把你給了五弟,你就會變成真正的皇家人,還早得很呢,五弟得為皇後娘娘守孝三年,到時你已經人老珠黃,就算他是個跛子,好歹是個貨真價實的皇子,豈能配你這個又老又丑的賤婢。」
李萱沒反駁,點頭輕聲道︰「多謝公主提醒。」
周月屏沒想到她竟會是這樣的反應,她的惡毒像石頭丟進大海似的,激不起半分浪花,這讓她更抑郁了,一腔怒火不知該往哪里發泄,她恨恨地抓起手中杯子就要往李萱臉上摔去。
「住手!」周煜鏞進門,滿面怒容。
周月屏回頭,她豈會把周煜鏞看在眼底?她的母妃可是執掌後宮的淑妃,很快就要成為皇後的人呢!看著周煜鏞的怒容,她揚起尖刻的笑意,連他也被李萱收服了?哼,她把杯子往地上一砸,啪!杯子碎了一地。
「你、你居然……」
「我為什麼要住手?叫你一聲五弟是看重,說透了……你母親是什麼身分哪?」
她搶下話,仰起鼻子冷哼一聲。
明明白白的看低,清清楚楚的貶抑,這口氣周煜鏞哪里吞得下去。
周月屏成功地激怒周煜鏞,他沖上前,揚起手就要往周月屏臉上落下巴掌。
李萱不願事端擴大,抓住他的手腕拚命阻止,可周煜鏞已經失去理智,哪肯罷手,他大手一揮甩開李萱,抓住周月屏的手腕,不輕易放過她。
江婉清見狀沖上前來攔,可她畢竟是女子,哪有周煜鏞的力氣大,幾個拉扯後她被摔到牆邊,跌倒時撞翻茶幾,上頭的花瓶掉下來又砸出滿地碎片。
周煜鏞並不打算息事寧人,掄高拳頭,眼見就要闖禍。
情急之下,李萱揚言,「你何苦呢,何苦跟著跳梁小丑繞圈圈,你是心高氣傲的五爺啊。」
幾句話,李萱止下周煜鏞的動作,卻沒想到這些話狠狠地勾起周月屏的滿腔怒濤。
一個冒牌公主居然說她是跳梁小丑?!有沒有搞錯?那賤婢的爹娘是給人提鞋駕車的,竟譏諷她這個淑妃唯一的獨女、高高在上的金枝玉葉是小丑?這會兒就算周煜鏞肯放過周月屏,周月屏也絕不肯放過李萱了。
她恨恨沖過來一把抓起李萱的頭發,飛快往她的臉上甩去一巴掌,轉眼間,李萱臉頰浮上五根鮮明的指印。
周月屏還不解氣,腳一踹,把李萱踹倒在地。
跌倒時李萱下意識用手去撐,不料一陣刺痛傳來,她這才發現地上的破瓷扎進了她的掌心,抬起手,鮮血順著她的手往下滴落。
事情在瞬間發生,屋里一片紊亂。
「你這個賤人,二皇兄不要的垃圾,別以為誰可以護得了你,不過是一個跛子,我還不放在眼底……」周月屏不肯住手,她死命揪住李萱的頭發又吼又鬧,不管周煜鏞的拉扯,對李萱拳打腳踢,一心想毀掉李萱那張讓她滿心憤懣的臉。
「很好,我倒要看是誰才能讓你放在眼底。」
冷峻的聲音傳來,怒叫聲戛然終止,眾人停下動作轉身,發現周敬鏞和周旭鏞站在門口,他們的臉色嚴厲冷肅,像寒冰似的。
周月屏心頭一凜,吶吶松開李萱的頭發。
趁著宮女進屋收拾,周敬鏞在教訓周月屏與江婉清同時,李萱悄悄轉進寢屋,拿出傷藥為自己包紮傷口。
她先用針尖將碎瓷從傷口中清除干淨,咬牙忍痛,再將手掌心放進盆中,用清水洗淨。
她說服自己對疼痛的容忍力已經高度了不少,然後緊咬下唇,雙臂微微顫栗,將手泡在盆中,緊閉上雙眼,她必須找一點話來激勵自己。
「不怕,高山寒土終使蒼松翠柏更加挺拔,司馬遷受宮刑,文章方能字字珠璣、創造出史記,岳飛十二道金牌殞命,卻遮掩不去他一片赤膽忠心,生于憂患、死于安樂……」這話說得咬牙切齒,把自己弄得像岳飛、司馬遷似的,周旭鏞走進李萱屋里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幕。
恍惚間,他回到從前,好像她還是那個十二歲的小丫頭,而自己是十六歲的少年,每次闖禍了、不如意了、怕被修理了,她就要悶著頭念上一大篇似是而非的道理,听得旁人想笑,再大的火氣也消失無蹤。
那時他是怎麼做的?他會把她抱緊,一次又一次重復說著︰「萱兒不怕,二少爺在,誰欺負你,我去給你討公道。」
他喜歡這樣做,喜歡她小小的、香香的、軟軟的身子貼在自己懷中,喜歡哄她、哄出甜美笑容。
如果不是那盆清水中融出血紅,他會忍不住笑出聲的。
看著李萱發抖的肩背,周旭鏞下意識地上前,還沒搞清楚自己想做什麼時,手已經自動自發一把將她拉進懷里。
「萱兒不怕,二少爺在,誰欺負你,我去給你討公道。」
萱兒……好久沒听見他這般叫喚自己,幾句熟悉到不行的話,讓李萱紅了眼眶,一份鋪天蓋地的溫暖從頭罩下來,教她不自覺地沉溺。
頓時,她忘記要謹守本分,忘記該保持距離,忘掉身後的那個人早不是她的二少爺,忘了她與他……早已失卻過往情分。
然而,她並沒有允許自己沉溺太久,回過神,她抬眼對上他緊蹙的濃眉。
唉,她又一次自取其辱。
她啊,到底要走到什麼地步,才能徹底將他自心底刨除?怎麼在冷宮里口口聲聲放下的東西,一走出冷宮便不算數?她該認錯的,但抱歉兩字怎麼都吐不出口,咬牙,她痛恨自己。
「煜鏞已經讓人去請太醫。」
看見她的懊惱,他柔聲說道。
「不必,只是小傷。」
她飛快轉身對他,兩道柳眉擰扭成團,發狠似的拿起桌邊的燒酒澆入傷口,一陣撕心裂肺的痛,痛得她忍不住倒抽氣,她死命咬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看見她受痛,他扳過她的身子,按捺不下滿月復怒濤,一把抓起她的手,怒問︰「你耍什麼任性?」
她沒因為疼痛而落淚,卻因為他嚴苛的話,鼻間涌起酸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