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這麼多做啥,宮里把你給餓著了?」
周旭鏞走近幫她取下發間的雞毛,又為她順一順頭發。
敏容笑著接手,把蛋拿到廚房里交給小青,又找來清水讓李萱淨手。
她一面洗手,一面解釋說︰「我在永平宮後院里也養雞養鴨,可沉魚、落雁說什麼都不肯讓我踫,還義正詞嚴說那是下人的事兒,看得我心好癢呢。」
敏容領他們到池塘邊,池塘挺大的,繞著走一圈大概要百步左右,幾只肥碩的鴨子在池塘邊喝水,幾只在塘里悠閑地游水,敏容投一把餌料,不少魚全擠了過來。
「想釣魚,這里是最好的。
巴子放進去默數到十就有魚上鉤,再養個兩年,大魚生小魚,魚越來越多,怕是手伸下去撈,就足夠咱們吃得嘴角流油。」
李萱急得直跺腳。
「別說別說,再說下去我就不想回宮了。」
那模樣惹得敏容和周旭鏞齊齊笑開,周旭鏞一臉的春風和煦,他很高興,那個活潑開朗、聰慧可愛的李萱並沒有因為六年的煎熬而消失,她只是暫時隱藏起來,在安全的環境、在無憂的情況里,她就會出現。
「這麼喜歡,以後常帶你過來小住。」
周旭鏞兩句話,讓李萱的笑意從眼眶里溢出來。
他握住她的手,她沒有掙月兌開,他在她的掌心中尋找些許溫暖。
他想……她是知道的,知道他喜歡她、不曾變過,所以她不動聲色地放下了過往的誤解、接納了他。
周旭鏞笑了,黑亮亮的眼眸里閃著感動,走過千山萬水,他終于再度走回她身邊。
架子上爬滿青藤,一朵朵金黃色的絲瓜花迎風綻放,幾條不大的絲瓜、苦瓜垂掛在藤下,另一頭種了兩株葡萄苗,方才種下不久,綠得耀人心眼。
「你怎麼種苦瓜?」
李萱擠擠鼻子,問敏容。
「吃點苦,方覺得今日生活好過,況且,誰說苦中品嘗不出甜美?」
對于人生,她習慣樂觀看待,想到在宮里當差時的戰戰兢兢、再想到今日的愉快愜意,日子是越過越暢快了。
「說的也是,夏日里,在藤下擺上兩張竹椅,看書、喝茶、午憩,肯定舒服得緊。」
「還用你說,椅子茶幾已經備下,就等你的書和好茶。」
「回頭讓無顏送兩包顧渚紫筍過來。」
李萱提議。
「听起來好像很厲害?」
「不是好像很厲害,是真的很厲害。」
說說笑笑間,小青來請眾人入席,周旭鏞牽著李萱過去,直到入座才放開手。
一桌子的雞鴨魚肉,做工雖不精致,但食材都是剛從土里拔的、水里撈的,不必太多的調味也覺得清甜無比。
敏容說︰「這做菜和人生一樣,不需要太多的外來物增添滋味,只要心平靜氣就能一世愜意。」
這番話讓周旭鏞不禁高看敏容幾分,她沒有念過多少書卻有滿肚子的哲理,全是從生活中體悟出來的,道理不深,但能讓听者一再反省。
這頓飯,吃得人人口齒生香,飯後,敏容猶豫地向周旭鏞望去一眼,半晌後才試著開口。
「二爺,這賦稅徭役,朝廷是否有定制?」
「是,一家一戶多少男丁、服幾日徭役,一畝良田或旱田各需上繳多少稅銀,官府都有登錄在冊。」
「那有沒有可能朝廷雖沒頒下加稅榜文,可是州官那里自行改了條文,突然間一畝地增加十倍稅銀?」
「不可能有這種事,若此事為實,就是官府貪污。」
「但官官相護,就算官府貪瀆,百姓真要踫上也無法可想。」
敏容淡聲道。
「怎麼回事?」
李萱插嘴問。
「梅花村後面那座山里住著一名獵戶,叫做趙啟夫,他的妻子吳氏早亡,兩年前他獨自帶著兩個孩子在山里落戶定居,買下五畝薄田,種點果子為生,平時有空就進山打獵,把皮毛鮮肉拿到村里賣。
「可之前連續兩個月都沒見到趙獵戶出現,村長心想會不會發生什麼事,趁空便走了一趟趙家,這才發現趙獵戶重傷臥病在床,家里連顆下鍋的米都沒有,兩個孩子,哥哥八歲、妹妹六歲,還小著呢,只能靠采點果子果月復。
「村長細問之下才曉得,三個月前他們家的地不知怎地竟冒出溫泉水,事情傳到縣官王康仁耳里,他拿出十兩銀子就要同趙獵戶買下那五畝地。
趙獵戶哪里肯,他們所有的財產全押在那些土地上頭,果子方種下不久,得再過個兩、三年,樹長得夠壯實才會有好收成,他還指望著那些收成夠存錢給兒子上學堂念書呢。
「王康仁見趙獵戶不肯,撂下狠話說他敬酒不吃吃罰酒,結果才幾天,王康仁便拿來欠稅的條子,說他欠官府三十兩銀,要他立刻繳出來。」
「他真欠下官府稅銀?」
「欠了,不過欠的是三兩,誰知突然增為十倍,還說什麼三兩銀是旱地的稅,溫泉地的稅金是旱地的十倍,這筆銀子趙獵戶怎麼繳得出來,結果就被狠狠地揍了一頓,打得臥病在床天天吐血水。
村長到的時候,他躺在床上發高燒,兩個孩子只會哭,誰也沒辦法。」
「這個王康仁是想要官逼民反嗎?」
李萱怒極問。
「民不與官斗,村民們給趙獵戶請大夫,可那傷重得很又拖得太久,會不會好,大夫也不好說。
另外,我們也想湊點銀子去把欠稅給繳清,可就怕今年是三十兩、明年六十兩,一年比一年重。」
敏容嘆息,可憐趙獵戶這個外鄉人,才落戶不久就踫上這等事。
李萱轉頭望向周旭鏞,有向他求助的心思,他微微一笑,揉了揉李萱的頭發,寵溺的笑道︰「世外桃源的日子沒有想像中那樣簡單,對吧?」
李萱不想回答,可事實不會因為她的沉默而被掩蓋,有權有勢者如銳利刀刃,魚肉踫上了,也只能由人宰割。
見她沮喪,周旭鏞溫言道︰「猜猜,王康仁是誰?」
「王康仁是誰?他很有名嗎?王……等等,他姓王,不會同王益有關吧。」
周旭鏞贊許地朝她點點頭。
「對,他是王益的佷子,這種事不是第一樁也不會是最後一件,王家可以爆出來的貪污事件多得很。」
「那你們就放任他們在眼皮子底下為惡?」
李萱忿忿不平。
「這不是在收網了嗎?敏容姑娘,你找村長寫下一張訴狀,再讓全村百姓簽名蓋上手印,將訴狀送到蔣平蔣御史那里,他會為趙獵戶申冤的。」
這種事被提出來的越多,王益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越差,就算王倎輔真有本事把大軍帶進京城,百姓想的不會是正名位,而是叛變。
大周人民只會把王家當成亂臣賊子,而與之勾結的代王……又能有什麼好名聲?「蔣大人會替百姓申冤嗎?不會官官相護,把事情給掩蓋下去?」
「別擔心,過去幾個月,何、林、曾、蔣幾位御史大人已經逼得王家拔除若干樁子,王康仁相較起前面幾個,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對蔣御史而言也不足為患。」
周旭鏞的口氣篤定,听得敏容喜上眉梢。
「明白了,下午我就去同村長提這事兒。」
敏容話才說完,李萱眼皮突地一陣亂跳,頭猛然抽痛起來,莫名而來的疼痛引得她冷汗直流。
此時,大門口一名黑衣男子赫然無聲無息地出現,他沒多看敏容和李萱一眼,快步進屋走到周旭鏞耳邊低聲數語。
瞬地,周旭鏞勾起唇角,清泉般的雙眸中有股幽亮的光芒在微微跳動,像是只看到獵物的雄獅,蓄勢待發。
待他慢慢起身,臉上已經沒了笑意,渾身冷凝的氣勢讓人頓時覺得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