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說誰來了?」正在喝著燕窩粥的雲傲月忽地一頓,抬頭看了看正在她面前稟事的丫頭,以為自己听錯了。
城外的戰事持續了五天,尚未有結束的跡象,她和幾個婆子、丫頭也下來兩天了。地道里很寬敞,能容納許多人,他們各司其職的做著手中的事,不吵不鬧不生亂,就是有一點不好,沒法造灶升火做飯,因為煙會飄到地道外,外面的人便曉得地下有人。
窮則變,變則通,他們只好拿一斤一兩銀子的銀霜炭來當柴火用,勉強能煮食,喂飽一群人。
糧食和一些必備用具是前幾日搬進地道的,因此還算齊全,若有不足的,再派一、兩個丫頭婆子上去取。
雖是躲兵災,但她們也和平常沒兩樣,只不過雲傲月睡床,其他人打地鋪,硬實的土磚有些硌人背脊就是。
「她自稱是雲二小姐。」十一、二歲的小丫頭聲音很細。除了雲傲月幾房陪房和陪嫁丫頭外,齊家宅子的下人都是後來買的,大多受到過安康,自是不識雲二小姐。
雲傲月十分驚訝,「雲惜月?!」她居然找到這里來。
「是的,她說她被主母趕出來,無處可去,想請夫人收留她。」丫頭心想,那人看起來干干瘦瘦的,怎麼會是夫人的親妹子呢?太奇怪了,夫人不是安康城首富的女兒嗎,听說她的嫁妝多到搬了一天還搬不完,為何同是姊妹,二小姐竟然有「主母」?雲家有錢到那種地步,怎麼還讓女兒給人做妾?
「讓她進來吧。」終究是姊妹一場。
雲傲月只想了一下便決定放行,她對這個妹妹沒什麼感情,但總不能放她一人在外活活餓死,她的心沒那麼狠。
「夫人,不可!」青玉一臉憂心。
雲傲月舉手一揮,「無妨,就念在她也是我爹的骨肉上,讓爹白發人送黑發人不好。」爹年紀大了,能不讓他操心就省省事,過幾年他也該享兒女福,就讓她盡一份孝心吧。
「夫人別掉以輕心,得防著她,不要忘了,她是臨川侯府出來的,不得不防。」自從嫁為人婦後,青玉多少知曉一些朝廷的事,有時李新也會告訴她皇子間的結黨營私,誰是誰的人、誰又跟誰走得近,要她留神點,別犯糊涂走進人家的套里。
自家大人是太子黨,臨川侯府的世子爺則是三皇子那派,兩家就算不是死敵,也是對立,他的「小妾」在兩軍交戰時突然上門,時機點巧得讓人懷疑。
而且這兩人對夫人向來不安好心,二小姐雖姓雲,但已經不算雲家人了,老夫人放話不認這個孫女,雲二小姐當日出門時冷冷清清的,少得令人唏噓的嫁妝連夫人的零頭都沒有,必是記恨上了,況且二小姐還揚言有一天要讓雲家人大開中門,風風光光的迎她回門,可見內心多恨。
「我省得,早知道她不是省油的燈,我身子重,犯困,你們幫我多盯著她些就是。」她有些力不從心,腰月復有下墜的感覺。
包括大著肚子的青玉,一應的丫頭、婆子齊聲應好。
一會兒,有個骨瘦如柴的小熬人被帶進地道,她穿著一般僕婦的衣服,面色略呈暗黃,兩只手瘦得跟皮包骨似的,一條條青筋清晰可見,兩眼無神的垂著頭走近。
她還不到十五歲呀,卻老得像長年下地的農婦,膚色暗沉,沒有光澤,兩頰凹陷,唇色偏青,少了水女敕鮮活的顏色。
但是她一看到雲傲月,那仿佛死去的雙眼又活了過來,透著恨意和些許不明晦光,一開口便是叫人皺眉的譏諷——
「原來你像只耗子似的躲在地底,難怪上頭的人找不到你就拿我出氣,你倒是好命,有一群下人侍候你,不像我被人當成棋子似的丟出來。」她簡直是長姊的負面寫照。
雲傲月睨了她一眼,「如果你再繼續尖酸刻薄的說下去,我不介意也把你丟出去。」她好意收留可不是讓只不知好歹的臭蟲咬腳。
雲惜月忿然地往上沖,可在沖到一半時就被人攔下來,她更憤怒了,「你敢這麼做——」
「為什麼不敢?不要忘了,我丈夫和你丈夫是敵對,你丈夫這些年沒在朝政上少為難我的夫婿,我能在危難之際拉你一把已是我心胸寬大,難不成還要我把你當菩薩供起來?」她只能做到不報復,胸襟還沒寬到能以德報怨。
重生前,雲惜月可是對她做了不少落井下石的事,讓她待在臨川侯府的最後一年過得淒慘無比。
但這一次雲惜月沒有對不起她,還自取滅亡,因此她不願去追究這一世沒發生過的事,人在死過一回後會留下慈悲心。
「你……」雲惜月咬了咬牙,恨恨地看向她,「我餓了,給我飯吃,街上一個人也沒有,我想找點吃的居然找不到。」
「回波,把我沒用完的燕窩粥給她。」瘦成這樣子,賀氏看到會難過吧!她一向想把女兒嫁入深門大戶。
「用你剩下的?」雲惜月嫌棄地道。
「有得吃你就吃,你以為有銀子就買的到糧食嗎?」仗不知道還要打多久,外面的糧草運不進來,最多一個月,城里的百姓就要餓肚子了,因此糧商故意囤貨不賣,想拉高價錢好賺災難財。
「吃粥不管飽,我餓了兩天。」這意味著雲惜月在齊宅外頭徘徊了兩日,一直找機會入內。
雲傲月示意丫頭給她兩顆肉包子以及一碗鮮肉湯,「你的孩子呢?沒了?」看到繼妹的肚子扁扁的,她一點也不意外。、
一說到孩子,雲惜月像被踩到尾巴的貓,倏地炸毛似的跳起來,將手中的空碗往雲傲月臉上砸去,「不要提我的孩子,你知道他都長出小手、小腳了嗎?可是不知是誰在地上倒了油,我一踩上去就重重一滑,好多的血流了出來……」她越說越恨,冒著水光的眼楮滿是紅絲。
「夫人,小心——」一名武婢身手矯健的飛身一接,將即將砸到雲傲月面前碗接個正著。
差點被砸的雲傲月臉色鐵青,頓感下月復有股疼痛感,「你出息了,敢對自家姊姊耍潑,活該我收留你是錯的,應該讓人一棒子將你打死在門口,讓野狗拖去喂崽。」
雲惜月忿然,「你不是我姊姊,你算什麼姊姊,眼看我在侯府受罪,也不來送點香火情,至少遣人來探問兩句也成,讓人知道我也是有娘家的。」
她氣雲傲月的不聞不問,從那年跟著他們進京後,長姊一次也沒到臨川侯府走動,甚至問一句她過得好不好也沒有,把人丟了就算了事,好像丟掉一個不要的包袱。
她在侯府過得不好,每個人都欺負她,連原先對她不錯的表嫂也因為她的嫁妝不如長姊而態度大變,把她從單人大院拉出來,塞進擠滿一堆女人的偏院,她的陪房春鶯、春燕也被賞給出身不高的小廝、馬夫。
她日日夜夜地盼著有人來為她撐腰,她好歹底氣能足一些,誰知等到孩子沒了,她娘家的人一個也沒來,連她親娘也借口路途太遠,要幫著管家走不開,叫她忍一忍。
「呵呵,你倒是敢說。我以什麼身分上門?你在侯府的地位不過是個妾,妾等同于奴婢,我要以你娘家人的身分去探視,那我便是低人一等的奴才,這是踩我的臉,我丟不起這個臉,雲家也不能因為你而被掃入奴族……」
若以官夫人的身分投帖,她最多只能見見朱月嬋,和她聊上幾句,對雲惜月的幫助不大,反而會惹火朱月嬋,認為她是來挑釁,反而把氣出在雲惜月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