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瑤光,她似乎心軟了,瑤光也在一旁敲邊鼓,大力鼓吹母親留他作客,她終于勉強點頭應允。
他就這麼厚臉皮地賴在這兒了。
「大叔,你吹得好好听喔!」瑤光在屋內听見他吹笛,好奇地跑來院落,在他身邊聆听。」這笛子怎麼吹啊?你可以教我嗎?」
開陽放下橫笛,定了定神,伸手撫模孩子的頭。「你想學嗎?」
「嗯,我想學。」墨瞳閃耀如星。
開陽微微一笑。」好啊,我教你。」
瑤光大喜,也不待他說話。接過翠玉笛便對口大力吹氣,吹出一串亂七八糟的笛音。
「不是這樣吹的,你得先學會呼吸。」
他諄諄教導,瑤光很快便掌握到訣竅,再度就口時,已能吹出有模有樣的笛音。
他欣喜地揉揉孩子的頭。「看來你挺有天分的嘛。」
「因為我聰明啊!」瑤光笑嘻嘻地自夸。
確實聰明。
開陽笑望他。這孩子才六歲,卻生得聰穎伶俐,會讀書寫字又知禮懂事,他娘確是用心教導他,只是偏偏不教他任何關于宮廷之事。
會不會是因為她想忘了那段過往?
思及此,開陽驀地斂去笑意,瞳神又黯淡。
她恨他吧!
肯定怨恨著他的,是他逼得她出宮,過這漂泊無依的日子,這些年來,也不知她吃了多少苦頭,經歷多少風波?
他對不起她,即便窮盡後半生,怕也彌補不了她心中的痛,該如何是好?
第12章
想來,開陽惆悵萬分,翹首凝望天邊清冷新月,沒注意到身後,一道縴瘦的倩影于門邊若隱若現,默默睇著他──
他瘦了好多。
面頰瘦削了,身形亦清減不少,眉宇之間隱隱刻蘊著風霜。
莫非這些年來,他都沒吃好睡好嗎?
自從他近乎耍賴地留下後,每回見到他,她總會不由自主地心疼,想他從前玉樹臨風,神采奕奕,如今氣色卻是掩不住憔悴。
她有股沖動,很想很想喂飽他,卻苦于家里沒多余的閑錢買菜,幸而他說自己借住于此,不好意思,便買了許多雞鴨魚肉回來,她沒拒絕他的好意,三餐精心烹調好菜,努力填飽他的肚子。
當他吃得盡興的時候,便是她最喜悅的時候。
而他亦有所回報,替她診脈過後,為她買來補身益氣的藥材,說是要助她調理身子,日日親自為她熬湯藥。
「你沒什麼大病,不過是偶然感染風寒,氣虛體弱,只要經常喝些調理的補藥,多休息,身子自然就會好了。」
得知這一碗碗湯藥都是他親自看著火熬炖的,她怔住。「你也會做這種事?」
「怎麼不會?」他不解她為何訝異。
當然訝異,他可是個王子!自小養尊處優地生長于宮中,出入都有人服侍,別說看火爐熬湯藥了,他連喝杯茶都有人恭恭敬敬地端來,何須親自動手?
這七年來,他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政變失敗後,他是如何逃出宮中的?為何真雅會昭告天下太子已死?
她有滿腔疑問,千言萬語卻無法言說,只能默默關切他,照料他,也受他照料。
她的身子一日日恢復健康,而他也逐漸氣色紅潤,臉上長出了肉。
日子便這般平淡地流逝,不知不覺,他已在她家住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來,他除了為她調養身子,也教瑤光吹笛。許是父子天性,兩人相處融洽,瑤光很黏著他,整天跟前跟後。
他也格外看重這孩子,這日,還親自動手做木雕玩偶,雖然有些笨手笨腳的,出了不少錯,但總算做成一個不甚好看的玩偶,瑤光接過時,也笑得十分燦爛。
看著他們兩父子相視而笑,采荷也忍不住笑了,他似乎察覺了,視線朝她投來,她連忙別過頭,臉頰微微發燒。
他並未咄咄逼人,看了她一會兒便收回目光,繼續與瑤光玩耍。
她這才松口氣,可芳心仍怦怦跳著,不受控制。
因為她發現,他經常看著自己,不論她有無留意,當她回首時,他炙熱的眼神,總會在某處守著她。
為何要那樣看她呢?那樣緊緊追隨著她的一舉一動,教她心驚。
就好似,好似怕她如一陣捉不住的輕風,忽然消失……
怎麼會呢?她究竟在想什麼?
他又不知道她就是采荷,怎會怕她消失呢?
他只以為,她是宛娘……
是宛娘。
思及此,采荷頓時黯然。
「對,我是宛娘,不是采荷,可別忘了,千萬別在他面前露出馬腳。」她喃喃告誡自己。
她走進灶房,揉面團、做點心,預備明日拿去市場上賣。忙了將近兩個多時辰,再出來時,屋內一片靜寂,毫無動靜,她前去院落張望,開陽與瑤光都不在。
奇怪?兩父子去哪兒了呢?
她正疑惑,忽地,一道爽朗的聲嗓在她身後響起。「在找什麼呢?宛娘。」
她回眸,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又驚又喜。「是你!你回來了!」
那人微笑,黑眸閃閃發亮。「是啊,我回來了。」
◎◎◎
「我走了。」夢里,她戴著面紗,身姿裊裊,在雲里霧里若隱若現,他看不清她,只能听見她清冷的嗓音。
「別走,采荷,你不能走!」他倉皇地喊,朝她伸出手。
她的身影卻愈飄愈遠。「我說了,我不是采荷。」
「你是,我知道你是!采荷,別這樣,看著我,我是開陽啊!」
「開陽是誰?」他震住,不能相信她如此無情地反問。
「你……果真這麼恨我嗎?」
「對,我恨你。」她回話果決。
他的心撕裂。
「所以,你死了這條心吧,我不會回到你身邊。」她淡淡撂話,倩影隱沒于雲霧。
他驚駭,拔腿直追,奔過那長長的、黑暗的甬道,喊著她,尋著她,可她不在了,消失了。
他再度失去了她……
「采荷、采荷!」
開陽惶懼地喚,從夢中驚醒,冷汗涔涔,濕透了頸背。
一雙小手伸向他,搖搖他臂膀。「大叔,你怎麼了?你作惡夢了?」
他眨眨眼,失落的種魂緩緩收回,望向瑤光擔憂的小臉,茫茫低喃。「是作夢嗎?」
「嗯,你在作夢。」瑤光點點頭。「大叔記得嗎?你剛說自己有點累,想打個盹。」
開陽惘然,極力定神。
是了,他想起來了,給瑤光做了木雕玩偶後,他又逞強,爬上屋頂試著修補破洞,洞沒修好,倒弄得自己大汗淋灕。
他覺得羞愧,也不服氣,決定去市集買些好使的工具,從頭再來,于是要瑤光前去廚房跟娘親說一聲,便領著孩子出門。
他買了工具,又給瑤光買了些零嘴,回程時,經過一條清澈的小溪,瑤光吵著要撈魚玩,他拗不過,只得由著孩子盡興玩耍,他則坐在樹下閉目養神。
不料這昏昏沉沉一睡,竟遭惡夢纏身。
「瑤光,我們回去吧!」他心神不寧,拉著孩子起身。「快回去瞧瞧你娘。」
「瞧我娘干麼啊?」瑤光不解他的急迫。
「瞧瞧她還在不在。」
「怎麼可能不在呢?」
是啊,怎麼可能?
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拋下自己親兒離開的,可不知怎地,他就是有股不祥的預感,就是慌著、不安,非得要見到她才能安心。
七年前,那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彷佛仍在他眼前熊熊灼燒,那火,燒的不只是屋瓦梁柱,更燒傷了他的心,至今殘破不堪。
他怕,真的怕啊!
那樣撕心裂肺的劇痛,他無法再承受一回……
「走吧!」他拉著瑤光的手,急如星火地趕回家,嫌孩子走太慢,索性一把抱起,一路狂奔。
好不容易回到家,他放下孩子及扛在肩上的一袋工具,連氣也來不及喘勻,便焦灼地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