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不讓我看?」
「因為你會……你會嚇到的。」她哭泣著,像個無所適從的孩子。
開陽心痛不已,這一刻,只想狠狠掌自己耳光。他拍撫她背脊,柔聲誘哄。「別哭了,采荷,其實我都知道的。」
她怔住。「你知道?」
「我早猜到了。」他沉重地嘆息。「我本來以為你是為了不讓我認出來,才隨時戴著面紗,後來問了瑤光,他告訴我你在外人面前一向如此,雖然他乖乖遵守你的叮嚀,不告訴我原因,但你以為我會猜不出為什麼嗎?」
她默然,淚珠無聲地碎落。
他撫模她柔細的秀發,然後慢慢地伸手抬起她下巴,起先她仍是想躲,僵持片刻,總算投降。
大掌小心翼翼地捧起她臉蛋,月光朦朧映著她秀顏,左臉頰有一塊烙紅的傷疤,表畫些微不平,並不十分丑陋,但對一個女子來說,顯然是極度缺憾。
他看著,心海波濤洶涌,一時無語。
「很……丑吧?」她看出他震驚的神情,自慚形穢,淚光瑩瑩。
他屏著呼吸,手指很輕很輕地撫過那燙傷的疤痕。「還痛嗎?」
這問話出乎她意料之外,她以為他會嚇到的,但他的眼神卻是滿滿的憐惜。
她又流淚了,每一滴淚,都燙在他心口上。
「是我對不起你。」他低下唇,憐愛地吻她額頭。「如果不是我,你不會身陷火海,也不會遭受這種痛苦。」
她細細嗚咽一聲。」你不覺得……很可怕嗎?」
「怎會可怕?你是我的采荷啊!」他擁緊她,只有深深的自責。「即便遭火灼了,你永遠都是我最心愛的人。」
這話太甜了,也太令人心酸,她不由自主地痛哭失聲。
「哭吧,你哭吧。」開陽眼眸灼痛,也跟著泛淚。「是我的錯,你罵我吧,打我吧!我該罰的。」
她哭得更厲害了,握起粉拳撾打他。「為什麼這麼晚才找到我?七年了,你知道這些年來我是怎麼過的嗎?我以為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他由她發泄,痛的不是胸口,是他的心。「對不起,我應該早點找到你的。」
「為什麼……你會失敗呢?你應該成王的,這個國家的王座,應當屬于你。」
「我不想要,采荷,其實我並不想要。」
「騙人,你一直想要的!」她心碎地輕嚷。「當年你會娶我,也是為了登上王位不是嗎?你想得到這個國家──」
「我只想要你!」他激動地打斷她。
她愕然,揚起淚眼,怔忡地望他。
「我只想要你,采荷。」他慎重地強調,飽蘊情感的眼眸閃爍淚光。「失去你以後,我才發現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對我毫無意義,即便成王又如何?我保不住自己最心愛的女人!」
「你……」她傻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我曾經想追隨你的,你可知道?在我親手殺了那個女人之後,我本想提劍自刎的,若不是真雅告訴我你可能還活著,我早就隨彌而去了。」
「你……想自盡?」
「失去你,我活著也沒意思。」他真切地表白。
◎◎◎
原來他也曾想為她殉情,正如她一樣,不想活在這個沒有對方的殘酷人間。
想著,采荷遲疑地揚手,撫模他臉頰。
他領受到她的憐愛,急切地握住她的手。「你回到我身邊吧!切莫跟隨別的男人,我會比那個六郎待你更好,比誰都更珍惜你、愛護你。給我一個重來的機會吧!讓我證明自己對你的愛,好嗎?」
他聲聲懇求,她從未想過,一向冷情的他有一天竟會對她說出這般熱烈的情話,即便在最狂野的夢里,也不曾奢望。
莫非她現下是在作夢?
可他握著她的手,如此溫暖,偎貼著她的胸懷,氣息濃烈,看著她的眼神,又分明帶著醋意。
他嫉妒六郎,他以為她會跟那個比自己還小的男人在一起嗎?
采荷笑了,淡淡的、如詩如夢的笑容。「我沒愛過六郎。」她低聲傾訴。「我是喜歡他,把他當朋友看待,但從未對他有過男女之情。我愛的人一直是你,此生唯你而已,即便來生再投胎,我也會愛你。」
即便來生再投胎,她也會愛他。
開陽震撼了,忽地憶起七年前她留給他的訣別書──
若有來世,妾當如此生,一心一意,戀君慕君。
為何她能如此執著地愛他?怎能這般無怨無悔?他值得嗎?就憑這樣自以為是的他,還差點害她走上黃泉路,如何值得她如許付出?
他激動不已,不覺落下男兒淚。「你應當恨我的,采荷,我實在對不起你。」
「我不恨你,更不怨你。」她輕聲細語,溫柔包容的笑顏,救贖了他。「相反地,我感謝你。」
「你……感謝我?」他震栗。
「嗯,我要謝謝你。」她捧握著他的臉,眼波柔情似水。「謝謝你于這紛紛擾擾的世間找到我,認出了我,並且,愛上了我。」
找到她,認出她,愛上她。
說來彷佛不易,卻又那麼容易。
開陽收攏臂膀,緊緊地、緊緊地擁著她,揉她入骨尚且不夠,恨不能與她靈魂交融。
今生今世,還有來生,來生的來生,生生世世,他都會追尋這個女人,找到她,認出她,愛戀她。
她有多愛他,他便會加倍寵愛她!
他低下唇,珍惜地吻她臉上傷疤,為自己的誓言封印──
第15章
深秋,落葉飛舞的時節,開陽的醫館于斐城城內一隅熱鬧開張。
開幕當日,開陽打出了連續三日免費看診的宣傳,館內人潮因而川流不息,城里的百姓攜家帶眷,個個都想來這新開的醫館走上一回,有病治病,沒病強身,順便也探探這位新來的大夫醫術如何。
開陽負責診治病人,娘子采荷負責招呼前來看診的病人,送茶水和自家做的小點心。
就連瑤光也里里外外地奔波,一下待在爹爹身邊看他怎麼對病人間診,一下又跑來娘身邊幫忙端茶遞水,偶爾有年幼的孩子吵鬧不休,他也會安撫或制止他們。
「這孩子不是還不滿七歲嗎?怎麼比許多大孩子還機靈!」左鄰右舍的婆婆媽媽見到他這般聰敏可愛,都忍不住要伸手捏捏他、抱抱他,偷偷塞糖果給他。
比之開陽與采荷,瑤光似乎更受歡迎,開陽笑稱,這孩子可以拿來當成醫館的招牌,將來要是門庭冷落,就拿他來招攬客人好了。
「你當我們這兒是客棧嗎?還招攬客人呢!──」采荷嬌嗔輕斥。「醫館嘛,當然來的病人愈少愈好,這表示大家都健健康康,無病無痛。」
「大家都無病無痛,那不就表示我們這間醫館賺不到錢了?」開陽故作煩惱。
她沒好氣地睨他一眼。「你開這醫館難道是為了賺錢?」
「不賺錢,難道是做善事?」
「做善事又如何?我們又不缺這點錢。」
「唉,我是從宮里帶了些金銀財寶出來,錢是不缺,但若是肆意揮霍,總有一天也會花光的,總不能讓你們娘兒倆跟我一起過苦日子吧?」
「你不在的時候,我們日子還更辛苦呢,現下已經夠富足了。何況我有個如此多才多藝的夫君,還怕他供不起我們過好日子嗎?」采荷說道,眼波盈盈流轉,自有一股嫵媚。
開陽看了,禁不住展臂攬抱她。「這意思是,你打定主意下半輩子全力壓榨我這個做丈夫的了?」
「不成嗎?」她撒嬌。
「成,當然成!」他笑著捏捏她翹美的鼻尖。「夫君我這輩子就認命給你做牛做馬了,好生伺候我的嬌娘子,滿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