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妝天下 第25頁

「你調我去地方吧!」他突如其來地提議。

她愕然。「什麼?」

「既然無法信我,又何必將我留在這宮廷里?」他哼聲道,話里餃著尖銳的嘲諷。「讓我離開中央吧!看是要委任我什麼按察使之類的職位都好,我願意去地方巡察,替你監督各地官員。」

真雅震住了,胸臆翻騰,心弦抽緊。她瞠視他,他的神情倔強,方唇剛硬地抿著。

「你這意思……是要離開朕嗎?」她率直地逼問。

而他,竟也率直地頷首,毫不猶豫。

她震顫了,血流在體內呼嘯著、沸騰著。他要走了是嗎?要離開她了是嗎?當年是誰苦苦哀求留在她身邊,而她亦不顧艱難與旁人異樣的眼光將他留下了,如今他卻……

這算是對她的威脅嗎?他明知她放不下他,所以才用這種方式試探她,他好大膽!竟敢威脅一國之君!

「就調我去地方吧!」他火上添油。「既然你已不能信我──」

「住口!」她氣得刷白臉,心口教他淡漠的言語燒融一個洞,空空的,令她心痛不已的洞。「什麼你呀你的,朕是卿的王!」

朕是卿的王!

◎◎◎

昂氣的宣言猶如雷響,震撼了周遭的氣流,無名听著,一向傲然挺拔的身軀竟不知不覺地搖晃,往後退了一步。

她,是他的王。

是這樣嗎?

他盯著她,見她容顏雪白,菱唇輕顫,知她話一出口便後悔了,但後悔又如何?她說的是真心話。

她的確是這個國家的女王,是他必須臣服的對象,他便再如何愛慕著眷戀著她,也只能是她眾多臣子之一。

這就是他們的關系,是他們難以抵抗的命運,他的出身與她的理想,注定了兩人此生此世,不能同行。

懊醒悟了!

早該痛徹地領悟,為何直到今日,仍抱著一絲渺茫的希望?

可笑啊!太可笑了,無名自嘲,嘴角劃開銳利的弧度,割的卻是自己的心,眼眸隱隱灼痛著,蘊著淚光。

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哭,即便有再多的悔憾與不舍,也只能和血吞。

他告誡自己,忽地,笑了,那是真雅許久不見的笑容,卻是那麼哀傷,令她痛得無法言語。

那條系于兩人之間的脆弱紐帶,終于,開始裂了。

真雅亦于此同時,醒悟了,她是說錯了話,不該如此傷他,但她也明白,自己說的是事實。

她,是他的王。

「你去吧!」她痛楚地下了決定,放他自由。「離開王都,離開這宮廷。」離開她。

她若果真是個明君,或許應當將他困在這宮里,不該縱容他遠走地方,掙月兌牢籠的野狼會做出什麼事,誰也沒有把握。

她沒把握,他出去之後會不會反她?若是他帶頭作亂,她該如何是好?

可她,實在不忍再將他強留于身邊了,在這宮里,他不快樂,失去了笑容,與她君臣之間的沖突亦日益加深,她不希望有一天兩人走到反目決裂的地步。

到那一天,她將不得不對他有所處置,而她怕自己下不了手,更怕自己狠心下手──

別了,這個深愛著她的男人,只可惜,她不能回報他的愛。

淚珠于眼眶里悄然滾動,她強忍著不落下來。她是王,是一國之君,怎能在臣子面前落淚?

她選擇微笑,解下發上一枝翠玉金簪,用隨身的手絹包了,交付予他。

「這個給你。」這算是餞別的紀念吧!他懂得她的意思,接過發簪,收藏進懷里。

她別過頭,不敢再多看他一眼,怕看了便會舍不得,又會不顧一切地留下他。

「去吧!」她揮揮衣袖。

他沒答話,深刻地凝視她縴秀的側影好半晌,方緩緩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首,猿臂一展,緊緊地抱住她,他抱得那麼緊,像要揉她入骨。

她怔住了,遠遠在一旁候著的數名宮女見狀亦大驚失色。

從未有人膽敢對女王如此僭越,她們該喚侍衛來護駕嗎?可是看蘭台令的表情,不像是要危害陛下,而陛下亦沒有抗拒他的擁抱。

無名摟著真雅,輕輕地撫模她柔細的發,那麼珍惜、那麼小心翼翼,彷佛怕太過用力,便會弄碎了她。

他其實很想吻她,但,只能做到這樣了,她是女王,不是他可以踫的人。

他閉了閉眸,在她耳畔,留下最溫柔纏綿的情話──

「別了,我的……」女人。

第19章

一個月後,希林政局丕變。

原先于朝廷中權傾一方的蘭台令自中央被調派地方,任一品巡察使,御賜尚方寶劍,享有先斬後奏之權力。

有人說,此乃代表女王巡察四方,為至高無上之榮耀。

也有人說,此為明升暗貶之舉,女王將蘭台令逐出中央,目的在削減其逐漸壯大的勢力。

無論如何,少了無名這頭精明冷厲的「狼王」,中央朝廷之情勢大見緩和,官員談笑風生,不再人人自危。

當然,這其中也有感到不滿的人士,但他們不動聲色地蝥伏,伺機而動。

如此經過一月,這日,天候冰涼,冷風瑟瑟,頗有入冬之寒意,暮色降了,四方宮門正準備關閉,忽地有使者快馬加鞭奔來,要求面見聖上。

無名叛亂了!

這消息,由地方傳回中央,如野火燎原,不到一個時辰,便傳遍宮廷上下,權貴大臣一時都不敢相信。

奇怪的是,素來處事明快果斷的女王此刻卻毫無動靜,既不召見群臣,也不與心月復密議,听說她接到奏書後,便一個人關進御書房里,屏退左右,不許任何人打擾。

沒有人知道她怎麼了,這使得朝廷更加人心惶惶,紛擾不安──

◎◎◎

御書房內,清幽冷寂,銅爐里燒著薰香,淡淡地繚繞一室。

但真雅嗅到的不是清香,而是一股風雨欲來的悚栗之味。她握著地方官吏奉上的奏折,里頭還夾著一紙檄文,是那名官吏所抄錄的,據說是由無名親自執筆的」討伐女王檄書」。

文章寫得洋洋灑灑,細數他起兵聲討的緣由,並一一條列女王的罪狀。

真雅細讀他條列的罪狀,主要有三大點︰

其一、趁亂竊國,不忠不義。這是說當年她父親靖平王便是以卑鄙的手段竊奪王位,如今由他這位申允太子的血脈來為親生父親討回公道,實屬名正言順。

其二、獨攬王權,蔑視貴族。自她登基後,為求集中王權,以各種方式明里暗里打擊貴族勢力,倒行逆施之舉,令人發指!

其三、寵幸私臣,穢亂朝綱。暗示她私寵某臣,造成兵部勢力于朝廷內獨大,國家軍權落入一氏一族手中。百姓安危堪慮。

「寫得很好,寫得真好。」真雅低語,眼眸酸澀,目光迷離。

好的不在于他的文筆,而在于他所指出的罪狀,巧妙地避開她的政績,由繼承王統的正當與否切入,並且煽動貴族對她的不滿,如此一來,即便他們不與他聯合,也很有可能袖手旁觀,坐視他起兵興亂,給予她這個」自以為是」的女王重重一擊。

扁看這篇檄文,便知他對國內政局自有一番透澈的觀察,容或理由有些牽強,但絕對懂得煽惑人心,看來確是有備而來。

只是,會有多少人響應他呢?

朝中親近他的大臣,以及那些對她改革稅制不滿的大小斌族,他們都會與他站在同一邊嗎?

此次叛變,她或能清楚地辨明,誰野心勃勃,誰密謀叛逆,誰對她這個女王心存不服。

她能知道,誰對她是真心地付出忠誠,誰只是敷衍虛偽。

最重要的,她能看清他……

◎◎◎

「你終究還是決定這麼做嗎?」她喃喃,心痛著,孕育已久的淚一滴滴墜落,濕透了奏書,墨黑的字跡暈開,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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