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繼而道來,朱微茵眼中的堂哥從小就聰慧過人,喜歡閱讀,個性隨興瀟灑,立志要當名俠客,少時漫游求師,還真的成了一名武林高手,四處行夾仗義、扶傾濟弱,只是俠客的足跡遍及各國大小城,鮮少在一個地方停留,要找到他真的很難。
「那一天微茵要離京時,許是突然心有所感,把可以跟你聯絡的方法告訴我,還開玩笑說道,也許未來的某一天我得幫她或她的義妹找大堂哥。」
曾曉喬拭去淚水,連忙走到她身邊坐下,啞聲道︰「為什麼這麼長的日子,你都不曾跟我說這些?」
「我原本想說的,可我發現你為了洋行忙得焦頭爛額,該成親也沒成親,心心念念的全是要將洋行留給朱大哥,偏偏那時朱二爺得勢,游走商幫,與多名官員交好,整個人趾高氣揚,我又听朱二爺說,微茵病死時朱大哥也沒回來,可能已經死了……」
範敏兒含淚看向朱易霆,努力尋找合理的解釋,「當時我就決定先不說,怕給曉喬一個希望卻讓她等到絕望,與其如此,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讓她抱有任何期盼,由我去動那三幅畫,由我來等待。」
听到這里,曾曉喬再度淚流滿面,她好感動,她更感謝老天爺,將茵姊姊帶走後,又在她生命中安排了另一個姊姊陪她一起面對難關。她又哭又笑,「謝謝你,除了謝謝,我真的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朱易霆看著範敏兒美麗的臉龐,深深吸了口氣以緩和心里的激動,與她相較之下,他這個大堂哥為曉喬做的事實在太少,更甭提曉喬還是他一直放在心上的女子。
曾曉喬含淚與範敏兒聊了一些朱微茵的事,平復翻騰的情緒後,正視著朱易霆道︰「大堂哥回來了,你才是宜和洋行的正主,我總算可以退出了。」
他濃眉一皺,「可是我對經商沒興趣,一想到要在洋行里當大掌櫃,一呼百應,眾星拱月,我就想再度雲游——」
「不行!」曾曉喬跟範敏兒異口同聲打斷他。
朱易霆有些頭疼,他喝了口熱茶,看著曾曉喬,「靳夫人不曉得,但你該是知道的,江南任何百年老店都是一座座金山銀山,朝廷皇親國戚誰不想拉攏?必然要與那些官員周旋,在多方勢力的拉扯下,被迫選邊站,可一旦站錯邊,整個家族都會賠進去,我真的不適合。」
「大堂哥不適合,那我適合嗎?我當掌櫃當得多狼狽,大堂哥可知?多少有心人加油添醋,讓我在家族中受盡冷嘲熱諷,若非為了替大堂哥將家業留在嫡支,我早就離開了!」曾曉喬既委屈又惱火。
朱易霆語塞,錯愕的看著在他印象中鮮少發火的心上人。
範敏兒卻想偷笑,曾曉喬經歷這段日子的人生歷練,興許真能將大堂哥這只只想在天空翱翔的飛鷹給打下來呢。
曾曉喬劈里啪啦的又將朱永信在江巡撫的牽線下攬了一船貨、後續的虧損,還有亟需大筆錢等事,全一股腦兒的說給朱易霆听。
「旁觀者清,這事怎麼看都是江巡撫挖了個坑讓二叔往下跳,東繞西轉的要二叔爬起來化險為夷,一定又是得靠銀子疏通,前不久二叔出口一批貨,連我倉庫里的高價物品也偷了,現在我已經加派人手守著——」曾曉喬頗為無奈的嘆了一聲,「二叔知道你回來,剛剛迫不及待的要找你談,肯定也是要談錢。」
但他沒給他機會!朱易霆抿唇。他認識二叔也不是一兩天,豈會不懂二叔的思維。
「過去茵姊姊不與官謀,一心保持中立,二叔卻不管不顧的攀上江巡撫,傻乎乎的跳下那深不見底的洞,如今怕是怎麼挖空心思填補也填不滿的。」曾曉喬搖搖頭。
範敏兒看著朱易霆,「朱大哥舍得讓曉喬繼續扛這麼重的責任,並與你二叔周旋爭執不斷?你不知道你二叔曾想動手打她,是我有先見之明,請了兩名保鑣隨身保護,才沒出事。」
他溫潤的黑眸頓時浮現怒火,「我二叔竟敢——太可惡了!」
「用說的沒用,要用行動表示。」曾曉喬陡地站起身來,語氣堅決的大聲道︰「我要到外頭宣布,以後洋行你就是正主了。」
範敏兒笑嘻嘻的猛點頭,這樣義妹的日子也可以過得舒心些。
朱易霆不由自主的再看範敏兒一眼,不知怎的,總覺得她的笑容似曾相識。
「先別說這些了,我想先去看看茵兒。」
「我也想去。」範敏兒開口附和。
曾曉喬用力點點頭,眼眶卻又紅了,「好,我們一起去,茵姊姊看到我們三個人去看她,一定很開心。」
片刻之後,一行人來到朱氏家族私有的墓園,幾株高聳的喬木下,朱易霆、範敏兒、曾曉喬靜靜的佇立在朱微茵的墳前,幾炷香插在前頭,煙霧裊裊上升,墳前備了一些朱微茵生前最愛吃的佳肴及水果。
另一邊,夏黎、春蘭、玉荷跟雁子站了一排,夏黎跟春蘭不時拭淚,她們已經從喬主子那里得知靳夫人跟她們微茵主子的事,也知道大少爺能回來是靳夫人幫的忙,所以內心十分感激。
雖然和微茵主子前往京城做生意那一次,她們有同行卻不曉得這件事,但她們真的很高興微茵主子交到靳夫人這個好朋友,眼下才能順利聯絡上大少爺。
範敏兒心緒復雜的看著這座墳,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躺在里面的朱微茵是附體重生的自己也罷,是另一個靈魂也好,至少此刻都不會被禁錮在那個中,這或許是唯一可以讓她感到欣慰的地方。
朱易霆也在心里說著他的抱歉,他的不舍,還有——他看向頻頻拭淚的曾曉喬,向朱微茵承諾他會守護她的義妹,也會守護宜和洋行。
曾曉喬在心里說了很多很多,說自己有多愛茵姊姊,一定會為朱微茵守好宜和洋行,不管如何,就算要用纏的、求的、以身相許都成,她一定會讓大堂哥留下來經營宜和洋行,那可是茵姊姊的心血。
末了,紙錢飛揚,枯葉飄落,一行人在守墓人的目送下步出墓園。
範敏兒背對著墓園大門,停下腳步,頭皮突然發麻——這一幕太熟悉了,她怔怔的看著這座可以俯瞰定容縣全景的山頭,上面是一個個墓地,有的雜草橫生,有的甫放上鮮花。
「敏兒,咱們的馬車停在下方路口呢。」曾曉喬看她突然不動,走到她身邊拍拍她。
沒想到她突然往前跑,穿過好幾座墳冢後,氣喘吁吁的站定。
她淚眼模糊的看著眼前的坡地,再過一個月,這里會多出一個新墳嗎?
心中驀地一痛,不!一定不會有事的,這一世她一直陪在靳懿威的身邊,她絕不允許他有事!
在她跑過來後,朱易霆早已施展輕功到她身邊站定,所以看見了她那個沉痛卻隨即堅定的神情,這不是……是他傻了嗎?怎麼會覺得她的眼神跟茵兒一樣?當年三叔跟三嬸意外死亡,茵兒就是露出這樣的眼神一肩扛起宜和洋行。
「敏兒,你、你怎麼了?」曾曉喬提著裙擺急急地追上來。
一旁的丫鬟們也全跑過來了,四個丫頭都緊張的看著範敏兒。
範敏兒勉強擠出一笑,「我沒事,只是有點激動,想一個人小哭一下。」說完,她哭了出來,內心突然好害怕,如果靳懿威最後的命運仍一樣,她該怎麼辦?她是那麼那麼的愛他!
其他人一楞,回神後,安慰的安慰,拭淚的拭淚,還有跟著一起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