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想彌補……」
「彌補什麼?」她氣炸了。能彌補為他浪費的種種心思嗎?付出的感情嗎?那些揣測期待希望又失望,輾轉千百回的折磨嗎?
筱魚恨得眼眶紅透,咬牙說︰「不用這麼辛苦,既然你要彌補,錢的事,用錢解決就好了。」她從包包拿出便條紙,寫了字,扔車里。「我的銀行賬號,你就爽快點,那麼內疚,就匯個二十萬來,連利息都給了,反正你現在有的就是錢!以後你不用再受良心折磨,爽爽快快過你的好日子,去跟你的江紫薇好。放心,你的丑事我不會跟任何人說,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筱魚走進公寓。砰,關門。
方利澤怔在車里,失了魂地呆視前方。
終于說出口了,卻沒有解月兌感,也不感到輕松。筱魚憤慨嫌惡的臉色、傷心的咆哮,讓他感覺超失敗的。
他愛筱魚嗎?不知道。他很混亂,他的情感迷失了,在追逐名利的路途上,已忘了自己真實的感受,從未停下來,好好厘清自己,或認真去感覺什麼。
當筱魚傷心憤慨,當他承認他偷錢後,他不敢上前擁抱她。
他還有什麼臉面對她?她現在應當知道了,他根本是個差勁的人。她愛錯人了,就算他穿著體面、應對得體,內心的羞恥感,還是如影隨形,尤其在這時候,特別難堪困窘,非常厭惡自己。他甚至不敢問筱魚——現在,你知道我偷錢了,你……還愛我嗎?還會像剛剛說的那樣,信任我,認為跟我在一起,很有安全感?
覺得我是個很棒的人?
你……還會想愛這樣卑鄙可和的我嗎?
筱魚回到房里,燈沒開,澡也不洗,趴倒在床,攬著大魚,徹夜痛哭。
瞎忙到最後,全是誤會一場。暖昧不明的善待,原來只是他內疚下的補償。
天啊,這實在太搞笑了,有夠扯,她卻在這里邊超認真,滑稽演出自以為是的深情戲碼,出盡洋相。廖筱魚,你套爆了!
方利澤回到家,燈開著,澡洗了,然後在沙發愣坐著,徹夜慌著。好幾次拿起手機想打給她,又放下。他坐立難安,很彷徨。可惡——他蒙住頭,不知道該怎麼辦……
廖筱魚八歲時,做過這樣的事。
她在小區公園,常看到一只黑色流浪狗。這只狗很瘦,右後腿瘸了,不讓人靠近。幾次,筱魚或鄰居試圖喂它,它會咬牙吠叫,拔腿就逃。
筱魚後來听大人說,那只狗的腳,是被頑劣的孩子打瘸的。
有天下午,筱魚看到那只黑狗,不知叼著什麼,目光專注看向前方,小跑步地叼著急走。筱魚好奇,跟蹤它穿過芒草堆,在一處隱匿坡地,看見那只狗前腳刨土,將叼著的東西埋進去,再把土撥回,掩埋完畢,然後,才安心離開。
筱魚沖過去,把土挖開,看黑狗藏了什麼。
是已經腐爛發臭的豬大骨。
「這麼臭的怎麼能吃?又沒什麼肉。」
小狽竟當成珍寶,慎重藏起。
筱魚把骨頭埋回去,然後急匆匆地跑回家,從餐桌打包中午沒吃完的紅燒蹄膀,奔回那個小土坡,再刨開土,將蹄膀跟豬骨頭埋在一起。
那天晚上睡覺時,筱魚蓋著棉被,笑咪咪想象著。
第7章(1)
當小狽餓了時,刨開土堆,看到不只有豬大骨,還有肥蹄膀,小狽一定超樂的,然後興奮地飽食一頓——
後來,筱魚跟這只不讓人靠近的小黑狗,像是有了默契。她時常拿食物埋在同一地方,小狽便時常跑去刨開土覓食。瘦弱的小黑狗,就這麼逐漸胖起來了。筱魚看著它變胖,毛色更亮,就覺得好滿足,好有成就感。
這個偷埋食物的游戲,持續好久,直到一日,台風過後,再也沒看到小黑狗現在,二十八歲的廖筱魚,在這麼傷心絕望時,忽然想起這樁往事。
為什麼?她忽然明白,這,就像是她對方利澤的感情。
她像偷埋食物給小黑狗那樣,默默照顧渾身是刺又好強的方利澤。用她認為最不傷他自尊的方式,誰知,最後這善意,反噬自己。
方利澤不知道。
那些錢,是她故意放抽屜,讓他偷的。
那是筱魚每年過年拿的紅包錢。
當方利澤在媽媽出院前幾日,心神不寧、愁容滿面時,筱魚左思右想,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缺錢辦出院。
她知道他好勝愛面子,所以想了這個辦法幫他。
沒想到他耿耿于懷,內疚自責這麼久,甚至到了要彌補她的地步——可是,再多的彌補,不給她愛,她也不開心啊。感情以外的東西,對從小物資豐沛的筱魚來說,有何重要?偷她家的錢又怎樣?又不希罕他賠,也不會因此看輕他。
如果說她有什麼要求,那麼期待的,只不過是希望他因為快樂,然後覺得有她真好,想要和她在一起。
她想要的回報,是他愛她,跟她在一起啊。
她做這些,想得到的,是被他喜歡、被他愛啊。
一想到重逢後,那些種種的善待跟照顧,都是因為偷錢內疚才做的,不是因為喜歡她……笨蛋,笨蛋啊。
筱魚不知自己要哭多久,想起過往,淚濕了又干,干了又濕。
他不需要內疚,如果因為他偷錢而看輕他,就不會愛他愛那麼久、那麼痛苦。他會跟江紫薇在一起吧?只要江紫薇離開喬安貴,他就會愛她。筱魚陷入深深的恐懼中,看他們今晚的互動就知道了,還特地送她回家。
什麼叫「你搞錯了,我其實……沒那麼好」?
就是拒絕她嘛!
沒錯,她蠢,她情緒崩堤,無法抑制痛哭流涕,哭得好厲害,像是永遠停不下來。她覺得世界結束了,她好累、好疲倦、好生氣。
只想好好愛一個人,找個伴,彼此歸屬,共有一個家。
為什麼這麼難?為什麼總是讓她這樣寂寞孤單,感覺被世界遺棄?
老天爺是不是喜歡跟人開玩笑?
有人就是很有錢,不缺物質,偏偏得不到真情。
有人就是貧瘠匱乏,但有感情親密的家人或伴侶。
廖筱魚受夠追逐方利澤帶來的沮喪。
她哭得好累,她全身無力,她感覺沒有希望,只想長眠不醒……「阿姨——你還要睡多久啊?」
「你是大懶豬喔?怎麼每天都睡覺?!我都去上課又放學了,你還在唾?」
「阿姨——快起來啦,陪我嘛。」
佳洋推著床上那坨東西。
它不動如山。
「你很討厭欸。」終于,佳洋放棄了,生氣地在床邊跺腳。「到底要怎樣啦!要我求你,你才起床嗎?」
棉被好暖,好舒服,好好唾,干麼一直吵我啊?
筱魚團在被里,抱著大魚,不想見人。
佳洋被氣跑了。
不知又過去多久,半夜里,筱魚的手機響起來。
房間漆黑,棉被里,伸出一只手,撈到手機,拿進被里。
「親愛的——」是高偉仁。「你今天煮什麼?我等一下過去吃,有沒有菜脯蛋?我要吃這個喔——」
「吃大便吧你——」筱魚吼。
「嗄?你說什麼?」
「吃大便吧你——」筱魚罵。
「你怎麼這麼粗俗?」
「要不要听三字經?」
「呵呵呵,我打錯電話了。」
幣電話,一秒,再打來。
「親愛的,我剛剛打錯電話,嚇死我了,我等一下想過去你那兒吃——」
「吃大便吧你——」筱魚虛弱道。
原來沒打錯。
這聲音是筱魚沒錯,但,盡氣完全變了個人。
「……你心情不好喔?0K,不吵你,改天再打。你要好好的喔,你記住,不管我跟多少人在一起,我心中永遠……always只有你。」他唱起國際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