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次,打她的電話。
您的電話無人接听。
車鑰匙放回盡袋,方利澤徒步行走。
他想到高中時,筱魚走投無路,那個掉了皮包跟鑰匙的夜晚,她來他打僄的地方,找他幫忙。他好像說了很多不堪的話。
他好像幫得不情不願。
她也是這樣走在暗黑夜里,孤單寂寞地想著他,一路走向他。終于見到他,他卻沒給她好臉色。
這是報應。
現在,他想她,好想再見到她軟綿綿的笑容……忽然,方利澤想到一件事——筱魚曾跟他提過,以前在她家做飯的張阿姨,在八德路開了一間餐,叫「張家飯館」。
也許張阿姨知道筱魚下落!方利澤打開手機搜尋飯館地址,趕過去。
飯館供應家常菜,生意極好,擠滿客人。方利澤坐下,默默吃飯,等到人客少了,才去跟張阿姨打招呼。
「你來干麼?我這兒不歡迎你。」想不到張阿姨待他冷漠。「你出去。」
「我惹你了嗎?」方利澤尷尬又憤怒,但他忍住,沒有走。
「看得出你混得很好,但我的菜不想給你這種忘恩負義的人吃。」
「我怎麼了?!」過去跟她沒仇啊。
張阿姨憤慨道︰「方利澤,你這個人也太無情了,畢業後怎麼都不跟筱魚聯絡?她以前對你那麼「你知道她在哪兒?我在找她!」
張阿姨听了,瞼但緩下來。「終于記得要找她了?」方利澤被張阿姨的憤怒弄得莫名其妙。
「你啊,該去見見她。她現在在影印店工作,地址是——」方利澤心頭一涼。「不是,這我知道,但是她搬走了,你知道她去哪了麼?」
「她搬家?我不知道啊。搬去哪兒?」
可惡,可惡啊。方利澤氣餒了。「我以為你會知道……」方利澤一臉頹喪,看他沮喪,張阿姨打量他。「所以你們聯絡過了?為什麼又失去消息?」一言難盡啊,他搞砸了。他蒙住臉,好絕望。
張阿姨問︰「你那時為什麼都不找她?你們吵架嗎?你知道畢業後筱魚一直等你——我給你看個東西-」張阿姨離開,一會兒,拿了本小筆記本給他。
他打開,看見筱魚的字跡。
里面寫著各式菜名,每道菜,都打上數目不同的星號。
有一行字寫著——不要西紅柿。
他討厭吃西紅柿,他明白了,星號多的,都是他愛吃的。
菜脯蛋第一名,有五顆星星呢。
張阿姨說︰「你每次來吃阪,她都默默觀察著,留心你愛吃什麼、不吃什麼。後來,每天晚上,餐桌上都是你愛吃的菜。其實,筱魚最愛吃西紅柿,她喜歡有點甜甜的菜,但後來,我都沒做那些有西紅柿的菜了。你沒發現嗎?」方利澤緊握筆記本,想象筱魚悶在桌前,一筆一畫,細心記錄這些,他卻一無所知。她的種種付出,全讓他辜負了。
張阿姨抱不平。「那丫頭超怕孤單的,你來了以後,她不知多開心。可是……你也真狠,她對你這麼好,你一畢業就消失無蹤。她等了又等,傷心得要命,後來幾乎不出門,每天我去弄晚餐,她都不吃。那麼饞的丫頭,兩個月就暴瘦十公斤,你真是……好歹給她打個電話嘛?你都不會想她嗎?」
「我不知道她……我真的不知道。」
「我後來真是看不下去,怕她這樣廢下去會死桌,你知道嗎?她那叫憂郁癥,一直睡啊,很夸張。
「她心情不好就會這樣……她爸媽也是很過分,把她丟著不管——」
「後來怎麼辦?有去看醫生嗎?」
「我把她治好了。」
「怎麼治的?」
「我跟她說,筱魚,你起來,阿姨教你做那些方利澤愛吃的菜。等你學起來了,方利澤來了,你就做給他吃,他一定好感動,覺得你很好,然後更喜歡你。要留住一個男人,就要先留住他的胃啊!我這樣跟她說,她就卯起來學做菜了。可是你一直都沒有來,」
她果然留住他的人了,她果然厲害到,即使不在身旁,他也滿心里是她。
即使不做菜給他吃,他也牢牢記住地。
但有何用?愛醒得太遲。
他為筱魚心痛,他讓她失望了。
方利澤告別張阿姨,走出飯館,撐開傘,走進漫漫長夜里。他發現有個落單的少年,瘦小的他沒有傘,冒著雨、攏緊外套,低頭疾步雨中。他攔下少年,把傘塞進他手中。
「給你。」
少年訝然,被這突來的溫情怔住。
不等他道謝,方利澤跑入雨中。
他不配撐傘,他不配躲雨。他這種爛人,活該被雨淋透,活該受懲罰。
他一路奔跑,一路任雨淋,他跑到太楊影印店,看著冰冷鐵門,分不清臉龐是淚是雨。
好慘。
靶覺好慘啊。
筱魚,我需要你。
拜托你,回來好嗎?
他想象筱魚拉開鐵門,他濕透著、冰冷著,想象筱魚賞他笑臉。
「要不要吃東西?要不要喝什麼?唉呀你怎麼淋雨?快進來。」他想象她會這樣說,然後走向他,將他牢牢擁入懷中,暖暖的身體,貼著他。他好冷。好絕望。
靶覺,好失敗。
靶覺……好沒意義。
置身平靜的斗六市,仍逃不了戰爭,跟方利澤對抗的戰爭。
人,有時很荒謬。
她已經跟方利澤斷絕聯繁,也開始和王保安相親,雙方以結婚為前提做朋友,有共識的進行結果,和那個人的種種美好回憶,反而凶猛茁壯,時刻和你沖撞,會出其不意地突襲你,教你措在意識到,再也見不到對方了,或決定好,永不相見。
如果說,她要求的只是個安穩的伴侶。
部麼,誠實一點問自己一走在王保安身旁時,有人陪了,她開心了?不開心,只是一直心不在焉,思緒飄忽。
晚上,不想回套房孤著,她就去逛商場。
一日,她跟王保安在附近燦坤3C店,看到設有游樂區,擺放各種投幣式游戲機。
部里也有一台太鼓機。
她問王保安要不要打?還鼓吹那游戲很好玩。
「游樂區很吵,我會受不了。」王保安拒絕。
後來,筱魚自己去,想借著熱鬧的電子音聲,消滅孤寂。
她打了一曲,就棄鼓逃亡。待在游樂場不是好主意,她再也不敢進去。太鼓機會讓她想到跟方利澤拼輸贏的回憶。所以現在,游樂場也列入禁區。只要會讓她想到方利澤的,都要止步。
那麼,她散步好了。
不想回套房時,她穿球鞋,去有很多樹的雲科大散步,沿著校園外圍慢慢走。暗夜,會有霧,迷煙小徑有時傳來一、兩聲鳥叫,土地寬廣,回音很響?或有時,是貓頭鷹的咕嚕聲。
在這麼美的校園散步,應該是很愜意、很喜悅的。但走在黑夜里,走向霧氣森森處,盡避有路燈在樹梢間黃燦燦,夜色越美,感覺更孤單。腦子不歸她管,無止境播放方利澤身影——他喂她吃東西、幫她布置家里、安裝床套、鋪設榻榻米、買暖被、安暖氣機、架電燈。
筱魚不要看這出電影,想按停止鍵,腦子卻不听話,拒絕配合。
她發現,當你想忘記某人,倉皇地四處奔逃,逃遠遠,甚至拋棄跟他相關的物品,逃避有他出沒的地方。結果卻發現,原來世界很小,小到只有你跟他,困在一處。無形的他,糾纏有形的你,一起被回憶綁架。反而是,正在約會的人,不在腦海中。
方利澤心力交癢,暫停工作。為了讓媽媽振作起來,他每天找理由,帶晚餐給媽媽吃。他不會煮阪,但他知道哪里有好吃的。他幾乎天天都到「松山割包店」報到,筱魚喜歡吃的割包,是半肥肉半瘦肉的,他也是,他也都點這種吃。筱魚愛喝玉米排骨湯,他也是,他也都點這個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