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要她收斂鋒芒,假裝駑鈍,她不是沒有猜測過原因,起先她以為娘親是擔心她太過聰慧會遭人嫉妒,受人所害,可近來仔細想想,又覺得不是如此,娘親似乎是另有顧忌,不讓她與墨府的人相爭。
看著女兒委屈不忿的神情,孔靜一怔,顫著唇瓣,心痛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墨清暖直勾勾的注視著她,一字一字道︰「我想知道原因,娘,請您告訴我。」
沉默良久,孔靜擦了擦淚,抬眸深深的看著女兒,心知女兒今天不求個答案是不會罷休的,她閉了閉眼,將女兒扶起來坐到一旁,理了理思緒後,用有些沙啞的嗓音緩緩說道︰「清暖,我知道這些年來委屈你了,這一切全是娘的錯……全是娘的錯……」她陷入過往的回憶里,目光變得有些幽遠,「娘之所以讓你這麼做,是因為……你不是墨家的孩子。」
這個秘密太過震撼,讓墨清暖一時間有些懵了,「什、什麼?!」
她曾做過無數猜想,唯獨沒想到這種可能。
「對不起,這都是娘的錯!」孔靜愧疚的抱住滿臉震驚的女兒。
墨清暖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不敢置信的問︰「那……我是誰家的孩子?」
孔靜起身,從櫃子里取出一只長匣子,她懷念的摩娑著那匣子,柔細的嗓音訴說著過往,「我娘在我幼時就病逝,那年我八歲。我爹在外頭欠了賭債,拉著我,想將我賣進窯子里換銀子,恰好有個住在隔壁村的尚老爺子路過,他可憐我,便拿銀子買下我,把我帶回尚家。尚老爺子的妻子、兒子、兒媳都過世了,膝下只有一個孫兒,名叫尚綸。他們祖孫倆都待我很好,我從此留在尚家。
「我與尚綸一塊長大,彼此情投意合,在我十五歲那年,我們本要成親,沒想到在成親前一個月,山洪爆發。當時尚綸跟著尚老爺子在外頭行醫,獨留我在家,我被隔壁一位大嬸拉著匆忙去避難,待洪水退去後再回來,我發現整個村子都被山洪沖毀,死傷不少人。後來我在溪邊發現了尚老爺子的尸首,而尚綸卻不知所蹤……」
當年就在她急得四處尋找尚綸時,娘家大哥找上她,知曉尚綸下落不明,竟又要將她賣給別人做妾,她不肯再被賣,趁夜悄悄逃走。
她逃得匆促,身無分文,餓昏在路上,被一位回鄉探親路過的知府夫人給救了。
她跟著尚老爺子學了點醫術,認得不少草藥,也會做些藥膳和藥膏,為了報答知府夫人收留她的恩情,她常為知府夫人熬煮藥膳,調理身子,知府夫人的身子骨因此越來越好,對她更加喜愛。由于知府夫婦倆膝下無女,遂認她為義女。
這期間她繼續托人探查尚綸的下落,但始終沒有消息。
一年多後,墨之應奉皇命前來濰州巡察,留宿在知府大人府里,見她貌美,性子又溫順,對她青眼有加,兩個月後離開時,墨之應向她義父、義母提出要納她為妾的要求。
她雖是知府夫婦的義女,但畢竟不是親生女兒,他們覺得她能被墨之應看上是她的福分,遂作主替她答應了。
她一直尋不到尚綸的下落,以為他早已死在那場洪災里,最後只能死心,跟著墨之應回到京城,成了他第六房妾室。
但就在她嫁給墨之應兩年後,那年的夏天特別酷熱,她跟著墨老夫人到墨家的別莊避暑,有一日,墨老夫人身子不適,管事請來大夫診治。
不想來的大夫竟是尚綸。
由于她已經嫁人了,兩人並未當場相認,之後兩人私下相見,她才知曉他那時被洪水沖到溪流下游,昏迷數日醒來,因身受重傷又斷了腿,無法趕回村子里,只好托人送信回去給她和尚老爺子,不想那送信的人回來告訴他,尚老爺子已逝,而她則是失蹤了。
「……他傷癒後四處打听我的消息,最後終于找到我義父義母那里,卻听聞我已嫁進墨府為妾。他為了見我一面,一路行醫賺盤纏,好不容易來到京城,在墨府外徘徊,最後為了不讓我為難,他黯然離開京城,到莊子附近的一處村子里住下。」
墨清暖看著娘親在提起這段往事時,表情時悲時喜,時甜時苦,她從沒見過娘親這般模樣,心里酸楚,不知該怎麼安慰娘親,畢竟她此時也感到五味雜陳,既驚詫又惶恐。
「當年我一心一意想嫁給尚綸為妻,奈何天意弄人,在我們成親前夕竟降下災難,生生拆散我們,再相見時我成了別人的妾,是我辜負了他。可我沒辦法忘了他,我們私下里又再見了幾次面,情難自禁……後來懷了你……」說到這里,孔靜拿著手絹掩著臉,悲傷的低泣。
她在懷孕初期便知曉自己有了尚綸的孩子,她想要留下這個孩子,遂私下里買通大夫,將她的孕期往後延了一個月,而後生下女兒時又佯稱早產,藉此瞞過了墨家。
听完,墨清暖終于明白為何她娘這些年來讓她處處收斂退讓,全是因為她不是墨家人,沒有資格享有墨家的一切。
知曉自己的身世後,她澀然問︰「那我爹他人現在在哪兒?」
孔靜抱著那只匣子潸然淚下,「他知道我懷了他的孩子後,曾想帶我走,但墨府家大業大,我若就這樣跟著他走,墨府絕饒不了我們。為了我、為了孩子,他留下我,投軍去當軍醫了。三年後,有人將他的遺物送來給我。」
唉得知親生父親是誰,緊接著又听聞他的死訊,墨清暖震驚的張著嘴,遲遲出不了聲。
不舍的模著那匣子片刻,孔靜將木匣子遞給女兒,「這是你親爹留給你的遺物。」
「這是什麼?」
「是尚家的族譜。這件事我原本想等你出嫁時再告訴你的……記得,這個秘密你得永遠藏在心里,往後誰也別說。」孔靜緊握住女兒的手,「是娘對不起你,但能為尚家留下你這點骨血,娘不後悔。」
墨清暖怔怔的望著娘親,想說什麼,卻艱澀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第一章 身世之謎(2)
五月初四花燈節這晚,京城沿著最熱鬧的羅雀大街,一直到楊花江畔,掛滿各式各樣的花燈,滿城燈火煌煌,亮如白晝。
墨府還未出閣的幾個姑娘們,在家僕和丫鬟們的簇擁保護下,出府賞花燈。
原本墨清暖不想來,但墨清荷硬是拉著她出門。
「我姊半年後就要嫁了,這是她出閣前最後一次與咱們一塊賞花燈,你不陪她嗎?」
被墨清荷這麼一說,想到五姊墨清蘭年底就要出嫁,而她們姊妹倆一向待自己不錯,心情沉郁的墨清暖也不好再拒絕,默默的跟著一塊出門。
興高采烈的墨清菊與墨清雅走在最前面,墨清荷姊妹走在中間,意興闌珊的墨清暖走在最後。
昨日知曉了自己身世的秘密後,她一直恍恍惚惚,心神不寧。
她竟然不是墨家的人?!那個她叫了十六年的爹,居然不是她的親生父親?!
她茫然的望著前方的花燈,不知究竟該怪誰、該怨誰?是要怪老天爺太殘忍,竟在爹娘成親前發大水,活活拆散一對有情人?還是該怨她叫了十幾年爹的那個男人,不該看上她娘,將她帶到京城?抑或是該怪她真正的父親不該太痴心,竟一路追到了京城來?
她一路走一路想,直到冷不防撞著人才回神,耳旁卻傳來輕佻的笑罵聲——
「喲,姑娘,你這是想對本世子投懷送抱呀!」
墨清暖瞥了眼被她撞上的那名男子,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一張略顯圓潤的臉帶著一抹邪氣,身著錦袍,前呼後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