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開隻果,也順手推開他懷里那一袋,一顆顆紅隻果滾落車廂內。
杜唯驚愕。「春雪,你怎麼了?為什麼不讓我跟那個女人買水果?你認識她嗎?」
她一凜,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勉強收拾破碎的呼吸。「我、不認識,我只是……不想吃隻果。」
「春雪……」
「你開車吧,我累了。」她斂眸,擺明了不想跟他說話。
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她雪白的容顏,又看了看車窗外那個站在水果攤旁的婦人,許久,方收回視線,重新發動引擎。
她又作那個夢了。
夢里,她又回到那個陰暗濕冷的山間,陷在重重迷霧里,肚子好餓好餓,單薄的衣衫根本抵御不住刺骨的寒風。
她快暈了,快死了,只想找到一處溫暖的棲身之處,只想有誰來救救她!
那盞光,她又看見了,在彷佛永無止境的黑暗深處,有一線隱約的光亮。
她像只迷路的飛蛾,無助地尋覓那光亮、撲向那光亮,即便最後發現那是焚身的地獄之火,她也情願。
因為她受夠了,真的受夠了……
春雪哭著醒來。
她眼眶痛著,頰畔濕潤著一道道淚痕,她彷徨地坐在床上,身子陣陣顫栗。
已經好一陣子不作這個夢了,更有好幾年不曾這樣哭過,她都快忘了這撕心裂肺的滋味。
是那個女人令她想起來的,是那個女人,害她又回到惡夢里。
春雪擦干眼淚,無聲無息地溜下床,猶如一縷游魂,在房內晃蕩,她從衣櫃里取出一條圍巾,杜唯借給她的那一條。
她摟著綿軟的圍巾,推開落地窗扉,來到陽台。
月色如水,而她知道自己這一夜怕是會睜眼到天明。
棒天,是春雪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杜唯臨出門前仍遲遲不見春雪,忍不住喚來珠喜。
「春雪小姐呢?她今天應該跟我去公司的,怎麼還沒見她下樓?」
「是,唯少爺,小姐今天起晚了,請你再等等,她很快就下來了。」
杜唯聞言,收攏眉宇,他素來要求公司員工建立正確的守時觀念,沒想到這位大小姐第一天上班便拖拖拉拉。
他在座車上等了將近十分鐘,春雪方姍姍來遲。一上車,她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默默地靠著椅背,閉目養神。
他略微不悅地盯著她。「你不覺得自己應該先道歉嗎?」
「為什麼?」她淡淡地反問。
「既然你是要跟我去公司上班,我就是你上司,讓執行長在車上等你十分鐘,你不覺得很沒禮貌嗎?」
「是很沒禮貌。」
她同意,卻依然沒有道歉的意思,甚至連眼楮都不張開。
這是在做什麼?反抗他嗎?
杜唯皺眉,忍下胸臆翻騰的怒氣,發動引擎。「把安全帶系上!」他命令。
她沒立刻動作,又等了好幾秒,才懶洋洋地系上安全帶。
杜唯不再看她,直視車窗前方。「希望這不是你以後的工作態度,你要知道那些基層員工對空降的皇親國戚心里都是沒好感的,你可別讓他們抓到話柄。」
「……」
「之前意詩在會計部實習,經常遲到早退,公司員工都很反感,你想學她一樣嗎?」
「……」
「回答我的問題,顧春雪!」
「我還不是顧春雪!」她終于開口了,卻是倔強懊惱的口吻。「而且你到底要念到什麼時候?如果你那麼不滿意我這個公司未來的接班人,你就直說啊!去跟我外公抱怨我根本不是那塊料,你說啊!」
杜唯磨牙,怒火中燒,雙手得用盡全力扣緊方向盤,才能忍住滿腔憤慨。他不再說話,她似乎也毫無歉意,抿著蒼白的唇。
第8章(2)
半小時後,兩人抵達公司,他親自將她送進項目開發小組的辦公室,為她引見組長,之後,他二話不說便轉身離開,看都不多看她一眼。
他沒注意到她哀怨地目送自己,趕著去開一場主管會議,接著是另一場,兩場會開完,正好是午休時分。
他猶豫著是否該找春雪共進午餐,今天是她上班第一天,也不知那位組長有沒有好好照顧她?他氣自己對她無法不牽掛,掙扎片刻,還是來到項目開發小組的辦公室。
里頭只有零星幾個人,大多數人都去用餐了,他環顧室內,不見春雪身影,一個女同事知道他來意,主動上前笑道——
「執行長找雨宮小姐嗎?她剛剛有訪客來找,好像到空中花園那邊去了。」
她有訪客?會是誰?
杜唯訝然挑眉,謝過那位女同事,往位于同一樓層的戶外平台走去。
佔地約數十坪的戶外平台,開闢成一座空中花園,作為員工休憩的場所,此時正值春季,園內百花齊放,瑰麗燦爛。
杜唯踏進花園,一眼便望見春雪,她倚在一道長春藤繞成的拱門下,正跟某個男人說話。
那男人側身背對著杜唯,但光是看那吊兒郎當的站姿,杜唯旋即肯定那是高信寬。
他來做什麼?
杜唯佇立原地,看著高信寬低頭不知對春雪說些什麼,然後雙手放肆地搭上她的肩。
春雪狀若懊惱地甩開他,他不死心,又狎昵地纏上來。
這是在干嘛?根本是性騷擾!
杜唯大踏步走過去,只見春雪伸手撫額,身子一晃,高信寬便順勢將她攬在懷里。
「你放開她!」一記硬朗的拳頭毫不留情地痛擊高信寬。
他驚駭,被打得搖搖欲墜,勉強倚著拱門才穩住重心。「杜唯!你這是做什麼?!」
「這應該是我問你的問題才對。」杜唯氣勢凜然,聲嗓冷冽如冰。「你沒看到她不願意你踫她嗎?為什麼一直纏著她不放?」
「我纏春雪?呸!」高信寬一口吐掉嘴角的血絲。「你哪只眼楮看到我在纏她了?是她站不穩,我想扶她!」
杜唯一怔,望向春雪,她臉蛋雪白,毫無血色。「他說的是真的嗎?」
她默默點頭。
這麼說,完全是他多管閑事,自以為正義了!
杜唯自嘲地扯唇,胸臆頓時橫梗一股說不出的悶氣。「你忘了這里是什麼地方嗎?這里是公司!」
「那又怎樣?」她听出他話里的指責,不悅地反駁。「執行長該不會又要嫌棄我工作不認真吧?要我提醒你嗎?現在是午休時間!我有自由做我想做的事!」
他瞪她,湛眸焚燒火焰。「跟男人在這里談情說愛,就是你想做的事?」
春雪聞言,倒抽口氣,不論他此話是無心或有意,都重重傷了她、侮辱了她。
「在你眼里,我是那種只顧著賣弄風情不認真工作的女人?」
他冷哼。「你是什麼樣的女人,你自己很清楚。」
春雪咬牙,極度的羞辱令她不怒反笑,容顏凝霜。「是,我不認真工作,我上班遲到,又只顧著跟男人打情罵俏,我就是這種女人,負責教我的執行長有意見嗎?」
「你……」杜唯怒視她。
兩人一個眼神如冰,一個卻是灼灼似火,冰與火,在空中彼此角力,誰也不肯讓誰。
斑信寬在一旁看不過去,主動插嘴。「杜唯,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誤會春雪了……」
「他沒有誤會我!」春雪尖銳地打斷他。「他說得很對!」
「春雪。」高信寬嘆息,狀若無奈。「你又何必這樣耍脾氣?」
她不吭聲,執拗地抿著唇,杜唯見狀,冷冷一哂。
「看樣子是我打擾你們兩位了,我還是識相點離開好了。」
語落,他旋身離開,臨走前冷漠地瞥了春雪一眼,就是這樣的一眼,令她渾身打顫,血流結冰。
那是鄙視嗎?是不屑嗎?他究竟把她看成什麼樣的女人了?
她郁憤地咬唇,胸口窒悶,一股酸楚頓時涌上喉嚨,她掩唇欲嘔,跟著眼前一暈,身子虛軟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