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爸背叛了他的信任,讓他很不好受,所以我爸也很愧疚啊!他也覺得很對不起,你知道他臨終時對我說了什麼嗎?」
「他說什麼?」
「他要我替他彌補他犯下的過錯,要我代替他孝順爺爺,照顧顧家每一個人,他說我身為長子嫡孫,應該負起這樣的責任。」
她懂了,所以他才會明知自己不受爺爺尊重,也要留在顧家,留在長春集團。
這就是那天傅庭歡勸他的事吧?勸他放下這般的自我桎梏,月兌離顧家,尋求另一片屬于自己的自由天地。
可惜他做不到。
海琳怔怔地凝睇著他,凝睇著面前這個不知所措的男人,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她相信他是堅強的、倔傲的,如今卻淚眼蒙朧。
「我很想、很想彌補我跟爺爺的關系的,我從來就不想跟他斗,是他非要跟我斗,他想逼我跪下來求他原諒,我知道他要我跪下來……」杜唯噎住嗓音,噎住滿腔酸楚的心事。
這心事,他藏在心里很多年了,雖然他很清楚自己必須替父親完成遺願,但他並非毫無埋怨,他很矛盾。
「有時候我真不明白,我到底堅持留在這個家干什麼?我就那麼甘心卑微地當一條狗?」
「不是的!你別這樣說你自己。」海琳震顫地展臂擁抱他,擁抱心碎又哀傷的他。她該如何安慰他呢?她從來不曉得該怎麼安慰一個人,她只能不停地伸手拍撫他,在他耳畔送上溫柔的言語。「這些年來,你做得很好,做得夠好了,我相信你爸爸在九泉之下也會感到欣慰的,他會明白你已經盡力了,你不能跟你爺爺和解,不是你的錯,是他老人家太固執了。」
「海琳,我真不曉得怎麼做才好……」
兩人順著牆滑落坐地,他偎靠著她尋求撫慰,而她用慈母的胸懷包容他、呵護他。
「……好幾次,我真想就這麼一走了之算了,可是我走不了,我放不下公司,更放不下爺爺,就算他這麼恨我,就算他只把我當一條狗,我還是……放不下他。」
他一遍又一遍,對她傾訴他的為難、他的苦楚,他哭著,流著大男人的眼淚,教愛他的女人更心酸、更憐愛。
她但願自己能幫助他,幫他撫平所有的傷疤,讓他不再覺得痛,不再受傷。
懊怎麼做才能幫助他?
海琳伸直雙腿,讓哭累了的男人躺在她腿上安然沉睡,他是該好好休息了,她能體會他多年來的挫折與疲憊。
「你睡吧。」她凝睇他的睡顏,用指尖順平他微蹙的眉宇,輕撫他墨黑的發綹。「睡一覺起來,一切都會變好的,我保證,一定會的。」
她柔聲低喃,是對他的許諾,也是對自己的宣示。
不論他心上有多少傷痕,和他爺爺之間橫梗著多少荊棘,她都立誓要為他除去,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因為他,是她此生唯一摯愛。
第9章(1)
「再多吃點吧,外公。」
「不吃了不吃了!拿開,我沒胃口!」
病房內又響起顧長春不耐煩的咆哮聲,這兩個星期來,他幾乎沒一刻是心平氣和的,看誰都不順眼。
海琳已經算是最得他歡心的人了,其他人來探望他,通常都是被他罵得狗血淋頭轟出去,更別說杜唯了,至今依然不得其門而入。
這天,海琳耐心喂老人家吃過晚餐,飯後,她泡了養生茶給他喝,坐在床畔,念報紙給他听,陪他聊天。
「我們的主題時尚廣場營運得很好,從開幕那天到現在,業績不停創新高,已經在業界造成轟動。」
「是嗎?」顧長春撇撇嘴,狀若漠不關心。
海琳放下報紙,望向他。「公司賺大錢,你不開心嗎?」
他重重冷哼。
「還是因為這是杜唯一手促成的投資案,他成功了,所以你才不高興?」
兩道凌厲的眸刀砍向她。
她不畏懼地迎視。「這麼多年了,他為公司一向盡心盡力,你就不能多肯定他一些嗎?」
「春雪!」顧長春忿惱地喝斥她。「到現在你還要為他說話?我就知道!那小子根本將你迷得暈頭轉向了!他差點就勾引你跟他做出苟且之事……真是太丟臉了!他是故意要敗壞顧家門風的!」
「那次的事,只是意外。」海琳克制紛亂的心韻,努力裝作若無其事。「我不是跟外公你解釋過了?那天晚上我為了信寬悔婚的事在難過,杜唯是想安慰我,才會……」
「住嘴!這麼不知廉恥的事不準在我面前提起!」顧長春面色鐵青。「不管是不是你們年輕人一時腦充血昏了頭,總之你們是表兄妹,做出那種事就是大逆不道!」
海琳靜默半晌,良久,幽幽揚嗓。「我知道,所以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最好是不會!」顧長春忿忿然。「那小子要是再敢踫你一根汗毛,我會親手將他送進地獄去!」
海琳聞言,全身一顫,眼看老人對那個明明是他親孫的男人毫無一絲慈愛憐階之情,不禁心生悵惘。
「為什麼你要這麼恨他呢?」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這樣問了。「他好歹也是你的親孫子啊!」
「誰說他是我的孫子了?我們顧家沒那種子孫!」顧長春乖戾地反駁。
海琳嘆息,心口揪擰,又氣又疼。「你知道這兩個禮拜,他每天下班都會到醫院來,在病房外等到天亮嗎?他只想見你一面啊!他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又在這里熬夜,你不覺得他很可憐嗎?為什麼不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我……」老人一窒,目光閃爍,似是有些遲疑,但想了想,仍是嘴硬。「我干麼給他解釋的機會?我都跟他說了,要他滾離顧家跟長春集團,愈快愈好!」
「你明知道他將公司當成自己的心血,也把顧家人當成自己的責任,你還這樣對他?」
「誰要他把我們當成責任了?他是自己硬賴在顧家不走的,其實就是想有一天在我死後看能不能分到一點顧家財產吧?哼,我才……才不會上當咧。」
「你……」海琳瞪著這個不可理喻的老人,好想打他一耳光,讓他清醒,可惜她不能那麼做。她咬咬牙,順下不平的氣息,在床畔蹲下,握住老人瘦削的雙手。
「你忘了我前幾天跟你說的嗎?杜唯之所以會進公司工作,住進顧家,都是為了完成他父親臨終前的遺願,是他爸爸將照顧顧家的責任托付給他。」
彼長春默然,眼神陰晴不定,好半晌,才不甘願地嘶聲道︰「他這麼說你就這麼信喔?也太好騙了。」
她笑笑。「你覺得我是那麼容易被騙的人嗎?還有,他這些年來為顧家做的一切,我不相信你都沒看在眼里。」
彼長春震了震,海琳能感覺到他手心冒汗,這麼說他情緒不如表面上冷酷,他的心海也有起伏。
她深深地凝視他。「你也覺得他是個不壞的孩子,對吧?」
「誰、誰說的?」老人繼續嘴硬。
她微微一笑。「那天晚上,你為什麼會一個人推著輪椅到溫室去呢?你是不是也想去看那些蘭花?」
「我……干麼看蘭花?」
「因為你想起你死去的兒子,你也想念他的,是不是?」
「你!」顧長春倒抽口氣,遭人戳破心事,他又是狼狽,又是懊惱,雙眸噴火地燒向她。「你這丫頭,別以為我給你幾分好臉色,你就開起染坊來了!你以為自己是誰?憑什麼這樣對我說話?」
老人雖是粗暴地嗆聲,但她注意到,他並沒否認她的推測,他的確思念英年早逝的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