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準備午飯。」韓遠最善良也最害羞,他抓抓頭發,干巴巴笑開。
「我去洗菜。」韓暮道。
「我去燒柴。」
「我去備碗。」幾個人在星星眼皮子底下,縮著脖子,一溜煙離開大廳。
鄭遠山走在最後面,經過星星身邊時停下腳步,皮笑肉不笑問︰「讓孩子們害怕,是你想要的教養方式?」
厚,他真的很擅長點火燎原,幾句話就惹得她火大氣喘。
般清楚啊,這片屋頂是她的,屋頂下的小孩是她的,他不過是個路人甲乙丙,憑什麼評論她的教養方式?
包重要的是,他怎能顛倒黑白、指鹿為馬?記不記得,是誰一個眼神就讓他們噤若寒蟬,讓歡樂餐桌變成沉默羔羊?
有本事說別人,沒本事反省自己嗎?
「要不要把他們叫進來投票表決,看他們更畏懼誰?哼!」抬起下巴,她驢傲地抬腳進書房。
鄭遠山失笑道︰「還需要投票?我對他們那麼好,你拿他們當下人操……」
他一面說一面走出大廳,越說越覺得孩子們肯定更喜歡自己、信賴自己,肯定更不害怕自己。
鄭遠山的「肯定」讓他在進廚房之前做出一個不明智的決定。
右腳跨進廚房大門,他揚聲。「問你們一個問題。」
他發誓,自己的口氣溫柔親和、不帶半點威脅,然而他不過是輕輕發問,幾個小孩卻像被點穴定身,一個個像在軍隊似的轉身面向他,洗耳聆听。
這……咳咳,這不能怪他,實在是他不怒自威,天生帶著氣勢。
「我和星星,你們更怕哪一個?」
幾個小孩看看彼此,誰也不敢搶先作答,最後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大哥韓歲身上。
「你說!」鄭遠山指指韓歲,讓他作答。
他酷酷地抬高下巴,回答,「我不怕娘。」
意思是害怕他?怎麼可能,他比星星親和的多,至少他不會逼他們勞作。
「你們呢,和韓歲一樣嗎?」
幾個小的迫不及待點頭,做出一致性回答。
鄭遠山氣悶,他明明處處替他們著想,事事做得比星星好,他們怎會不懂他的好?
雙肩垮下,走出廚房,但人未進客廳,想起也許該听听他們害怕自己的原因,或許可以從中找出方法改進,他又轉身往回走。
沒想到尚未走進廚房,他就听見孩子們的熱烈討論。
「我敢跟娘撒嬌,可不敢跟鄭叔撒嬌。」韓客說。
「鄭叔說一不二、沒得商量,不像娘那麼容易妥協。」韓為理性分析。
「同意,犯到娘手上,頂多叨念兩聲,如果犯到鄭叔手上,肯定會少半條命。」韓遠拍拍胸口,用動作表現他的認知。
「沒錯,在鄭叔面前,大家還是乖一點,別說出真心話。」韓暮道。
身為大哥的韓歲做出結論。「不管怎樣,現在我們需要鄭叔幫忙,抵抗外男誘惑,不管心里有什麼不滿,都要忍耐。」
「大哥,爹什麼時候才會回來?」韓遠嘆。
「不知道,但我相信爹一定還活著。」並且為他們,爬也要爬回來。
「我不懂,娘那麼好,爹為什麼不喜歡她?」
「是啊,爹失策了。」韓暮道。
韓歲蹙眉,過完年才剛九歲的男孩,帶上十八歲男子的憂郁。「對娘更好一點吧,把她的心牢牢拉在我們身上。」
鄭遠山站在廚房外,听著孩子們的密謀,頻頻搖頭,他們對星星的喜愛,貨真價實、不容置喙。
第五章 教育方式大不同(1)
「巧言令色,鮮矣仁。」韓為、韓客拿著書,搖頭晃腦背著。
還沒過完年,木匠不開工,幾個小子迫不及待想念書,于是她讓出畫畫的桌子,一個個默書默得不亦樂乎,而那個閑閑沒事做的大男人也拿著兵書,坐在孩子們身後看著。
星星懶散的靠在軟榻上看話本,半歪著身子,護著韓邊不掉下去。
听著听著,她越听眉頭越皴,這麼小的孩子能理解論語內容?真不曉得死背這些有啥用?
「阿為、阿客,巧言令色,鮮矣仁,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星星問。
韓為、韓客搖頭。
她的目光落在韓暮、韓遠身上。
兩人齊聲回答︰「令是好、善之意,色為臉色。」
「所以懂了嗎?」星星又問。
韓為、韓客仍然搖頭。
韓歲跳出來幫弟弟們解釋。「此話之意為,花言巧語者,少有仁德。」
「听明白了嗎?」星星三問。
兩人似懂非懂,惹得鄭遠山皺眉。「書讀百遍,其義自見,文章多讀幾遍,先背下來,長大自然就懂。」
「听你在說例,兒童的認知發展分為四期,感官動作期、前操作期、具體操作期和操作形式操作期,任何人的認知都需要經歷這四種階段,小麼正處于感官動作期,他需要藉由自己的感官動作來得到外界的知識。
「阿為、阿客屬于前操作期,必須借助語文、圖像及符號表徵來從事抽象的思考,論語所闡述的哲學就是一種抽象思考。
「阿歲、阿暮、阿遠則是屬于具體操作期,必須以具體的經驗來學習、認知,並且解決問題。」
「所以?」
「我想不出來‘仁德’這種事,在他們具體的經驗里扮演什麼角色?」
「你的意思是,不要讀論語?」鄭遠山問。
大殷朝的孩子,誰不念這個?何況韓歲兄弟們比旁人更聰明,當然能唸。
「你可以讓他們讀,但必須先讓他們懂,否則就是揠苗助長。」
揠苗助長嗎?鄭遠山回想自己的童年,那時爹娘希望他科考進入仕途,但無聊的書本、刻板的老學究成天逼他坐在課堂上,他感到痛苦,然後試著將痛苦轉嫁到先生身上,于是腦筋惡整先生,最後……挨板子成為童年里最深刻的記憶。
尋思片刻後,他問︰「你能做到嗎?」
「做到什麼?」
「讓他們理解書本所講。」
「是你要他們念的,我干麼要做到?」不懂得教育的男人,憑什麼用錯誤方式荼毒幼兒心靈?
「一百兩。」他直接從懷里掏銀票,豪邁地往桌面一拍。
鄭遠山知道她是意志力不堅定的女人,凡事多講幾次,她會妥協,但他不是個有耐心的男人,他更喜歡簡單粗暴、直接而迅速的方法。
于是在幾次打交道之後,他很清楚,讓她低頭最快的方法是——拿錢砸她。
「一百兩?只要讓他們理解‘巧顏令色鮮矣仁’?」她用疑問句。
「一百兩!只要讓他們理解‘巧顏令色鮮矣仁’。」他回肯定句。
「成交。」她從軟榻上跳起來,沖到桌前,拿起紙筆開始作畫。
星星速度很快,沒多久幾幅畫在她筆下成形。
第一幅,男人聳肩拱背,笑咪咪地對一個貌似無鹽的丑女說︰「姑娘,你長得美如天仙,世間難得一見,能與姑娘結緣,是我此生最大福分。」
第二幅,無鹽女穿起嫁衣到男人家前敲門,男人滿面驚嚇,從後門溜走。
第三幅,奴顏婢膝的男子對腦滿腸肥、正在啃雞腿挖鼻屎的老爺說話,他一面瞄著老爺腰間的大荷包一面說︰「老爺是天底下最厲害、最能干,風度儀態佳、品德高尚的男人。」
第四幅,老爺拿馬鞭抽著男人,說︰「這麼崇拜我,就當我的牛馬吧!」男人淚流滿面。
四幅圖逗得幾個小孩呵呵大笑。
星星問︰「這男人說的話好不好听?」
「好听,但是很假、很惡心。」
「沒錯,虛偽不實卻夸張好听的話叫做巧言。你們說,他笑得好不好看?」
「好看。」
「這叫令色,這樣的人做這樣的事,往往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或好處,不管他有沒有達到,這種人不仁無德,不值得深交。你們想當這樣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