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她的最後一餐?
走進書房,星星畫累了,趴在桌上睡覺,桌子亂七八糟,除顏料畫具之外,還有一壺水和幾顆看起來很干的饅頭。
又為畫畫不把吃飯當一回事?
走到桌邊,將人抱起,她眼下有一圈黑色濃墨,臉色蒼白,唇上不見血色,本來就廋的,現在瘦得更丑了。
孩子們不在,她連生活都不會過了?
幾天前,韓鎮派人來把孩子接走,韓為、韓客哭著不想離開,硬是抱住星星不放,韓暮、韓遠紅了眼眶,韓歲堅持一起把星星帶走。
但下人不敢自作主張,只好哄道︰「奴才回了大人,就派人來接。」
星星半句話沒說,她清楚,一個私自逃家的妻子,韓鎮沒讓人綑回去,送上三尺白綾、二兩砒霜,恐怕還是看在這段時間自己照顧幾個孩子的分上。
只是心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一大塊,突然覺得房子蓋太大,突然覺得沒有人搶著吸的空氣變得稀薄,也突然覺得安靜太過,世界將她給遺落。
為排除這種感覺,她從早到晚都在工作,秀女畫像完成,她卯足勁兒繼續畫漫畫版論語,試圖用忙碌讓腦袋沒有多余的空間儲存寂寞。
她累慘了,一睡就不省人事。
看著被搬來搬去卻毫無知覺的星星,鄭遠山苦笑,她是幾天沒睡了?
拉過棉被將她蓋個嚴實,他認命地走到廳里,收拾桌面,看一眼天空上厚厚的烏雲,想了想,先到外頭把衣服給收拾好。
她知道為什麼覺得親切熟悉了,那分明是自己的臉啊,只不過自己的臉長在一個男人身上,感覺有點詭異。
但她沒有時間分析這份詭異,因為劉嬤嬤昏倒了。
孫芹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
她使盡力氣也扶不動劉嬤嬤,幸好兩位大叔進屋,身材高大的那個彎下腰,將劉嬤嬤抱起,送回屋里。
走在兩人身後,孫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她對味道非常敏感,味道常能催動她的慾望,就像那年狗碗里的那根雞腿,就像他身上的味道……催動了她想與之親近的慾望。
殷箬替劉嬤嬤把過脈後,道︰「姑娘別擔心,老人家沒事。」
孫芹點點頭,松一口氣。
抱劉嬤嬤進門的男人長得很高,孫芹必須仰頭才能與他對視,他的五官深邃,頭發微卷,雙眼一睨,教人膽顫心驚,而現在,他正用一雙深究的目光看著自己,似乎要把她的五官全描繪過一遍似的。
他的眼神給足了威脅,正常人招架不住的,但她不怕他,因為……薄荷香味,看看他,再看看另一個漂亮到讓人移不開眼的男子,他們身上有相同的味道。
這麼嬌女敕脆弱的小泵娘竟不怕自己?岳笙有些訝異,但更讓他訝異的是,她那雙黑得發亮的眼楮里,有著想親近自己的慾望,就像當年……他的眼神。
「姑娘,我叫殷箬,他是岳笙,我們錯過宿頭,想在此借宿一晚。」美貌勝過女子的男人開口,口氣溫和像是往人心底注入一股暖流似的。
孫芹靖靖軟軟回答,「這里只有我與嬤嬤,沒有男人在家,怕是不方便。」
「不知姑娘高姓大名?」岳笙問。
女孩家的姓名怎能隨意對外人說道?她應該甩頭而去,但是……深吸一口教人喜歡的氣息,她乖乖回答。「孫芹。」
「府上哪兒?」
「京城,相府。」
她的回答讓兩個男人同時擰起雙眉,互看彼此一眼。
「姑娘的母親可是盧氏?」岳笙追問。
其實可以不問的,在看見劉嬤嬤同時他心里就有了底,可是不再三確認,總有那麼點不甘心。
「是。」
「盧氏現在在何方?」
孫芹還來不及回答,劉嬤嬤就醒了,她一醒,揚聲道︰「小姐先回屋里吧。」
「嬤嬤。」她快步走到床邊,扶嬤嬤下床。
劉嬤嬤拍拍她的手背道︰「小姐乖,時辰不早了,你先回屋里歇著,嬤嬤來安排貴客住下。」
回屋?她不想啊,她想多待一會兒,想多看看他們……只是她向來听話。
「好。」她屈膝為禮,向兩位大叔告退後轉身出門。
走出房門三五步,好奇心打敗她的乖順,孫芹放輕腳步,悄悄走回門邊。
「不知岳大人和禮親王大駕光臨,有何事?」
「盧氏呢?」
「死了,在生下小姐之後,被孫家給弄死了。」劉嬤嫂咬牙切齒。
她家小姐也是官家千金,若非家道中落怎會淪落到與人為妾,偏偏所托非人,又遇上這種人面獸心的家伙,她恨吶!
「孫家為什麼要……」
「為了面子,為了名聲,為了禮親王不肯認下的事。」
「與其弄死盧氏,弄死她的孩子不是更省事?」岳笙泠笑,當年的事,他沒找孫家麻煩已是留了情面,沒想今日竟還遭下人冷言冷語。
「禮親王一天不成親,小姐就是他唯一的骨血,誰曉得會不會有朝一日,小姐變成一張可用的牌。」
「既然想用這張牌,為什麼不善待她?」殷箬反問。
「小姐那張臉就是孫家活生生的污點,二老爺天天看著,能不心虛?現在的日子算好的,可知小姐六歲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她得和狗搶食,病了沒藥可吃,冷了沒炭可用,府里人人都可以踩她踢她,她畏畏縮縮不敢說話,因為孫家給她安上一個天煞孤星的命格,讓她像只過街老鼠,若非小姐天性純善,老奴都不敢想像她會長成什麼模樣!」
「天煞孤屋?」殷箬咬牙,好啊……這個孫家。
門外,孫芹捂緊嘴巴,不教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什麼叫做唯一的骨血?什麼叫做可用的牌?污點、心虛、天煞孤星……無數字眼不停地敲打她的心,她不知道該將它們組合出什麼樣的故事,只是覺得害怕恐懼。
孫芹沒想到啊,怎會有這種好事掉在她頭上?她居然要嫁給韓將軍?
韓將軍是誰啊,是少年英雄,十五歲的他上了戰場,與二皇子聯手,屢屢建功,短短幾年便有了戰神封號。
二皇子登基為帝,比手足更親的韓鎮為皇上駐守邊關,人人都說他前途不可限量,還說再過不了多久,皇帝必會封他為王。
這樣的男人,怎麼會輪到自己頭上?
直到孫府派人接她回家,她都還雲里霧里,想不出原因。
是因為岳大人和禮親王插手嗎?他們才離開幾天,就有這等好事發生,她不禁這麼想。
那個晚上,她試著組織偷听來的信息,她承認自己膽小,她應該問清楚的,就算無法向禮親王問個明白,至少該問問劉嬤嬤,可是,一個躊躇,她就被帶回孫府……
「喜紅,我想見劉嬤嬤。」
喜紅是二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看著孫芹,柳眉一蹙,她淡淡回答,「劉嬤嬤昨兒個夜里得了急癥,一大早人就沒了。」
急癥?劉嫂嬤的身子骨一向硬朗,怎麼可能一夜之間……
「那五叔呢?我想見見五叔。」五叔不去莊子上看她,總會回來送嫁吧,他那樣疼愛自己。
「五老爺與老太爺鬧翻,早被除籍,淨身出戶了。」
除籍出戶?難怪她從年前等到年後,都等不到他來看自己?
「唉,五老爺都三十幾歲了,還成天在外頭奔波,好不容易說上親事,卻鬧到這等田地,也不知道是哪個天煞孤星害的,誰靠近誰就得倒楣。」
喜紅撇撇嘴,掩不住嘴角冷笑。
也不想想二老爺可是老太爺的嫡子呢,憑他一個不受待見、成年在外頭鬼混的庶子也想扳倒二老爺?作夢去吧!
什麼證據、證人,什麼貪污索賄,以為那點兒破事就能拿捏二老爺?二老爺做的事可全是老太爺授意的,這會兒好啦,威脅不成,反把自己給搭進去,蠢到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