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啪啪啪……
海風吹得狂,從破碎的玻璃窗口傳來一聲又一聲刺耳的拍打聲,連窗幔都飛了起來——
陳招男緊緊咬住下唇,攀著他冰涼的肩膀,承受他滿身滿心的沉重。
杜御望著她,只看見一張模糊的臉,傷痕累累的心里,全是那些……曾經在杏山別墅里與樂樂相知相識,共享的歡樂,共有的笑聲所編織起的甜蜜記憶……如今卻成為折磨他的夢魘,成為等在黑夜里吞噬他的鬼!
他愛上的人是和他一同出生的妹妹,滿滿的希望成空,他給出去的愛該如何收回來?他該怎麼做才能忘掉這份痛苦,該怎麼樣才能抹去這份記憶……
抹去——愛上妹妹的不堪!
「杜御……慢……你慢一點……」
不,不能,他必須快一點,快一點忘記樂樂,快點忘掉所有的一切,不然他又要……又即將……掉入地獄,墜入黑暗的深淵!
不快一點,他會輸,輸給他內心的魔鬼,他會被拖入地獄……
分分秒秒,他都在想,他干脆舉旗投隆,干脆認輸,放棄他整個人生,沉睡在冰冷的黑暗里,好過在絕望中掙扎!
他想認輸,他想放棄,一死百了,都好過一輩子背負痛苦折磨——
「好吧……你想怎樣就怎樣……」
那就不要管他!
「但是你要知道,你不是一個人……你嬸嬸擔心你,你還有家人、朋友愛著你,還有……還有……我。」
這個無奈又虛軟的聲音,是誰?
……她是誰?
不管是誰,只要不是樂樂,誰都無所謂……只要不是傷害到樂樂,是誰都無所謂。
都無所謂……
他捧起一張模糊的臉,狠狠的咬破她的嘴唇,她也該嘗一嘗他的疼痛……
這一點點血絲,這一點點痛,算得了什麼?
根本就取代不了他滿身滿心傷痕累累的痛楚!
「杜御……杜御……」
听著呼喊他的聲音,他的心髒快爆裂開來,只因他留著杜家的血,他就被風光光的抱回杜家,而和他一同出生的妺妺,和他同一個母親的妹妺,卻見不得光成為棄兒,當了別人家的養女!
拋棄樂樂的人,拋棄自己的女兒——竟是他的母親!
他再也不相信任何人,這個世界,所有的人,全都下地獄!
除了樂樂……
全部都跟他一起下地獄!
杜御抓著她,噴發他的怒氣,一次又一次,直到精疲力盡,才緩緩倒在她的身上。
他的身體底下,是一副柔軟的身軀,體溫有些低,偶爾發著冷顫,卻不曾阻止過他,不曾掙扎,總是默默承受著他,一次又一次逆來順受著他……
她不疼嗎?為什麼不叫?
他好痛,又疼又痛,恨不得毀掉她,為什麼她不叫……她是誰?
一個問號冒出來,像一顆水滴滴落湖面,淺淺的在水面蕩開來,波紋一散就不見了,整個心湖里只有一個人……
這麼多年來,他眼里只有一個人,只有樂樂……
「這麼多年來,你眼里只有一個人,只有樂樂…」
誰……
「你會這麼痛,痛到撕裂肺,那是當然……你想哭就哭,想喊就喊,相毀掉全世界都好,我陪你……」
這個虛軟的聲音,好像在哪里听過,卻又很陌生不是這麼虛軟的語調,他听過的聲音,應該要更犀利強悍……是誰的聲音?
「……你有听到我說話嗎……還是沒听到吧……我也不知道我這樣做到底對不對……希望你心里有好過點……」
好過?他怎麼會好過?他想死,他根本就不想活了,為什麼要一次又一次的拉住他,為什麼還要緊抱他不放!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喜歡你……」
……關我什麼事?
「那年在杏山別墅第一次見到你,就被你吸引,從此再也移不開眼……從國中、高中,甚至到大學,唯一讓我心動的人只有你……不過,樂樂更重要,所以……反正,你要相信自己,我陳招男愛上的人,絕對不會輕易倒下去……會過去的,會的。」
會過去……真的會過去嗎?
這個聲音,她說她是……陳招男?
在他的心髒痛到快爆炸時,緊緊抱住他的人是……陳招男?
在黑夜里,在惡魔來襲時,把他拖離地獄的是……陳招男?
把她自己給了他,而他的心無動于衷,狠狠摧毀的人是——
「招……男?」
天方露白,一抹微光透進來。
杜御的眼球晃動,聲音嘶啞,眼里慢慢裝進了她。
「你……想嚇死人嗎?」他終于看見她,終于叫回他的失魂落魄,陳招男嘴有抖著淺得看不見的苦澀和故作輕松。
真的……是……陳招男?
杜御驚見她脖子、肩膀處的點點吻痕,嘴唇還留著血……
他剛才咬破的……是她?
杜御撫模她的嘴角,她的臉……慢慢……手指緊握成拳,重重一拳捶打在床上。他仿佛就像是從一頭狂暴的野獸恢復成人,恢復人性,深埋在她肩膀的喘息聲沉重又後悔,滿滿的自責……
「的確,你如果還是個人,就該知道自己做了禽獸不如的事。」
杜御全身僵硬,緩緩抬起眼,她有臉說——
「嗯,是我先踫你,我主動抱你,才會變成這樣,所以也不能全怪你……」
瞪視她的不滿才消停……
「因為我同情你的處境,愛上不該愛的人,確實滿淒慘的……你再怎麼瞪,也不會改變事實……你餓不餓?我餓了,想去吃點東西,你挺重的,我沒法起身。」陳招男不要他的自責,更不要他的感激,她只希望他走過這一關,重新站起來。
杜御又悶又怒,她簡直莫名其妙……他瞅著她脖子上的吻痕,心情復雜,卻不再那麼沉重,緩緩翻起身。
陳招男這時才發現他的身體多少還有擋風作用的。
當他抽身離開,她好不容易才暖起來的身子又暴露在空氣中,讓她冷不防一陣顫抖,默默抓過被子裹住自己。
她轉頭看他,他坐在床上背對著她,整個人籠罩在陰郁之中……
她深吸了口氣,努力移動發軟的雙腿,下了床,拾起衣服穿上,手又冰又凍,幾次扣不攏扣子。
「……冰箱有些菜,我去弄熱,你準備好就下來吃。」陳招男忍住牙齒打顫,渾身發抖,試了幾次,才找到她清冷的聲音。
杜御終于清醒了,這幾日來首次面對神智清醒的他,她才發覺這是多麼難堪、窘迫的一刻。
她踫他,是因為他臉上爬滿了淚,她只是幫他擦掉眼淚……
她抱他,是因為要阻止他把整個屋子都砸了……
她只要……他沒事就好。
第2章(1)
早晨的陽光升起,海面閃閃發亮,迷人的光芒逼得人睜不開眼。
「……不要,我不需要醫生……我靜一靜就可以……嗯,她沒走……我知道了……好。」杜御眯著眼楮望著窗外的光芒,強打起精神,和薛芮芬講完申話。
手機里有新訊息,是樂樂……
杜御低頭看著手機,看著看著,眼神又空了。
這個寒假,歡樂樂跑到深山里去當志工,似乎每天都過得很充實,很忙碌,很快樂……
抱歉哦,這里收訊不好,電話常常斷,等過年我回去就可以見面了,等我。
等她過年回來……
「……該怎麼和她說?」心髒已經痛到麻痹,不知道該怎麼再痛了。
陳招男在房里收拾一片狼藉,手指被玻璃碎片劃破一道傷口,血珠冒來,她抽面紙擦掉,瞥他一眼,繼續凊理地板。
杜御還是一樣,深刻的五官有如雕像冰冷,沒有溫度,只要有樂樂的訊息,他就又陷入痛苦的深淵里,整個人渙散失神。
啷……
听到掃玻璃碎片的聲音,杜御才轉頭,看見她……才想起她。
「我們……是不是應該談談?」
杜御努力把心神拉回來,強迫自己回到現實世界,強迫自己看見陳招男,看見他對她做的事,他提醒自己不能對她不聞不問,他得和她談談……
想到這里,杜御心情忽又一沉,嘴角撇起一抹嘲弄。
很可笑不是?他恨不得拋棄全世界,骨子里卻還守著這個世界的規矩,這個可笑可恨的世界,毀得他一點未來都沒有,他還在乎什麼責任?
陳招男抬起頭時,只見他陰郁著一張憤恨的臉,已經又封閉了自我,把她丟到腦後去了。
她瞥向他身後那扇窗戶,海風呼呼地穿過沒有玻璃的窗口,不先處理的話,入夜會冷死。
陳招男先把地板收拾好,拿著垃圾下樓,在樓下找到紙箱和膠帶,回到房間來。人呢?
看不見杜御的人,她一陣緊張,走出陽台才看到他……
杜御坐在那兒,望著遠處的海,動也不動。
大概又在想該怎麼面對樂樂了吧?
她也不知道他該怎麼面對變成自己妹妺的樂樂……現在對杜御而言,再見樂樂,只剩下苦澀、黑暗和絕望。他們的未來,會變成如何?
對杜御而言,殘酷的現實,把過去幾年充實的生活變得悲慘又可笑,恐怕他再也找不到他的未來在哪里了。
陽光緩緩的移動著,從窗口移出去,又慢慢照進來。
杜御的頭頂上,一會兒雲飄過,一會兒一片蔚藍。
不知不覺,天空染紅,天色逐漸暗下來……
陳招男看著他,看他在陽台坐了一整天,發著呆,失落得像一縷游魂。
杜御終于接受自己掉入地獄的事實。
人生,不會再有低谷了,因為已經到了最底層……杜御不再掙扎,不再發狂,不再摔東西,他已經認清現實。
現實就是,他能砸掉永夜小屋,毀掉他和樂樂共同誕生的地方,也無法抹去他和樂樂是同母異父的孿生兄妹的殘酷真相。
「吃飯了。」
陳招男打開房里的燈,走出陽台叫他。
寒假已經過去一大半,杜御還是一副行尸走肉,每天都坐在陽台發呆。
「杜御?」
「……什麼事?」
陳招男輕晃他,他才有動靜。
「吃飯了。」
听到吃飯,杜御才站起身,和她下樓。
「快過年了,你有什麼打算?」陳招男幫他添飯,幫他夾菜,滿桌子的菜都是薛芮芬帶來的。她有很多證照,有美容、美發、服裝設計、會計等等,就是沒有烘焙相關,她連米都不會煮,只負責弄熱。
杜御不太願意看見薛芮芬,所以她每次都是來把冰箱塞滿,然後坐一會兒,拜托陳招男看著他,才嘆著氣離開。
「你不用管我。」毫無溫度的聲音,千篇一律的答覆。
「我懶得管你,我是要問你,如果你要回家過年,這里可以借我住嗎?我外公過世後,父母都再婚,各自有家庭,我不想去打擾。」
「隨便你。」
「……嗯。」早上他在電話里跟家人說,這個過年已經約好和朋友一起過,陳招男知道他還無法回去面對他母親,打算整個寒假都待在這里,所以她也找個借口留下來。
但是,她又能幫他多少?
頂多是照看他的三餐,偶爾搭幾句話和他聊天,平常她就不是會主動開口炒熱氣氛的人,加上杜御這副游魂狀態,永夜小屋從早到都冷冰冰……她只希望這個冬天趕快過去。
陳招男住在他隔壁的客房,洗完澡會過來看他一下。
不過她敲門,里面通常都是靜悄悄沒有反應,她打開門——
深冷寒夜里,杜御開著窗戶,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睡衣,坐在窗口發呆。
一股冷風刺骨,整個房間冷颼颼的,把她剛打開的秘細孔都凍起了雞皮疙瘩。
陳招男趕緊把窗戶關上,先拿毛毯里住他,看見他……又來了。
他的情緒還很不穩定,經常弄傷自己,那兩只拳頭應該是在浴室里捶牆造成,就是不知道他臉上的傷怎麼來?
「……我幫你上藥。」
醫藥箱里的藥都快被他用光了,陳招男扳過他的臉,用棉棒沾食鹽水清洗他臉頰的傷口。
「……招男?」杜御目光落在她臉上,眼底悶著怒和痛楚。
「嗯。」她望他一眼,垂下眼瞼,藏住她對自己的氣惱……這個時候,如果是樂樂,一定會不停鬧他,逗他開心,安慰他,不會讓他一個人這麼難過。
陳招男好氣自己的笨拙,她幫不了他的忙,修補不了他的心,也無法阻止他一再傷害自己,只能望著他的傷口哽咽。
「我想過了……樂樂沒有必要承受跟我一樣的傷痛……我不想讓她知道真相,她繼續當歡家的女兒,什麼都不知道……會比較幸福吧?」他啞聲說道。
他的聲音,只有提到樂樂時才有溫度……听他滿滿的苦澀,她的頭更低。
「……嗯。」眼淚幾乎奪眶而。她心底再怎麼酸痛,也沒有杜御來得沉重。
「嗯,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好了,幸好和樂樂分隔兩地念書,樂樂抽不時間見面,他減少聯絡,慢慢疏遠,再提分手,樂樂也可以接受……這樣就好了。
只要他和樂樂永不再見,只要他一個人挺過去了,真相石沉大海,家里就風平浪靜,繼續和樂的日子。
杜御雙目赤紅,緊緊握起拳頭,恨不能就此死去——
「樂樂快回來了,約好過年見面……必須,跟樂樂見面……絕……不能讓她發現……」
陳招男眯眼,一個吃疼,杜御緊抓著她的手腕,差點把她的骨頭掐碎了……這股痛,是杜御心底的痛。
「那有什麼好煩惱的,就跟樂樂說你被家人拖國去玩,反正說什麼她都信,我來跟她說。」
杜御沒有說話,抓著她的手緩緩松開……那就是同意了。
陳招男眼眶灼熱,望著手腕上杜御的指痕……雖然留在她的手腕,但是一道道的瘀痕,全是杜御滿身累累的傷痕。
「但是你可以別充當拳王了嗎?自以為很能打……浴室牆上的血跡你又不清理,干了很難擦。」老是把拳頭打破。
陳招男喉嚨一陣酸,蹲在他跟前拉過他的手上藥,才幫他上好藥,準備收拾藥箱,又瞥見他睡衣上染了血。
「身上也有傷?」
她抬頭看他毫無反應,又走神了……她也不想再說了,打開他睡衣上的扣子,果然胸口也劃破一道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