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手机没电了,能不能借你的手机给我爸爸打个电话?”
一道爽利脆亮的嗓音在萧裔远身后响起,也是说的华语。
萧裔远没有理会。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古道热肠的人。
再说耳朵里戴着蓝牙耳麦,可以装作没有听见。
直到那人不放弃,伸手拉拉他的胳膊。
萧裔远不能再装听不见了,只好回头看了一眼。
是一个蜜糖肤色的年轻女子,细长的眉眼,高直的鼻子,但是双唇很厚,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嘴大白牙。
是那种典型在国外长大的华裔女子模样。
萧裔远脸色不变,含笑说:“马上要下飞机了,你可以去机场打电话。”
“……可是我没带钱……”那女子之前只在机舱里远远瞥见萧裔远的侧颜,现在正面近距离看见萧裔远的面容,明显眼里的光芒更亮了。
“先生,求求你了!不碍事的!要不我说号码,你帮我拨,然后通了之后,你开免提,我直接跟我爸爸通电话,我不接触你的手机,好不好?”那女子虽然在哀求,但是眼里却荡漾着笑意。
现代人的手机几乎已经成了第二身份,跟牙刷、汽车和老婆一样,并肩成为不可借物种,甚至比汽车还不可借。
周围的人好奇地看了过来。
萧裔远只好说:“……号码。”
那女子大喜,忙报了一个电话号码。
萧裔远拨了过去。
那边却一直没有人接。
他正要挂断,突然接通了。
“喂?请问哪位?”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英语说得不太标准,但是很流利。
萧裔远开了免提,递到那个女子面前。
那女子忙说:“爹地是我!是含樱回来了!飞机已经到了,您会来接我吗?”
“是含樱?你的电话号码怎么变了?”
“我手机没电了,用的……一个好心人的电话。”
“知道了,我在路上,会去第三出口等你。”
那边听说是别人的手机,随便说了几句话,就挂了电话。
萧裔远收起手机,那个叫含樱的女子跟他寒暄起来。
“先生贵姓?”
“免贵姓萧。”
“原来是萧先生,您是来纽约旅游的,还是出差的?一般坐商务舱,都是出差。您是哪家公司的高管?”
“……我是来……旅游的。”陌生人之间没必要说那么多,萧裔远不想再说话了,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
一般男人这个姿势,是表示谈话结束,你可以滚蛋了。
但是这个女子好像不懂这个动作代表的意思,还在好奇的问:“旅游?太好了!我在这里长大,对这里的每条街都很熟悉!萧先生我可以做你的导游!不要钱的免费导游!”
萧裔远表示拒绝:“不用了,现在GPS很方便,可以自驾游。”
“哈哈哈哈!萧先生可真幽默!还自驾游!哈哈哈哈!”那女子的笑点好像很低,被他这句话逗得前仰后合。
萧裔远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被搭讪,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既不反感,但也不喜欢,就是当不存在一样。
不过这个女子开怀大笑的爽朗模样,跟温一诺很像,当然,她笑起来没有温一诺好看。
温一诺不搞事的时候,简直像个天使,他恨不得夜夜把她搂在怀里轻怜蜜爱……
萧裔远是比较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已经离婚了,把她当朋友一样相处不香吗?
想什么呢?
他有些懊恼的移开视线,抓紧了自己的行李箱扶手。
那女子却不在乎他的态度,非常自来熟地说:“纽约其实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如果要购物,去第五大道,那里都是名店。喜欢文化气息,可以去大都会博物馆,我特别喜欢那里,可以一个人在那里待一整天。”
“还有自由女神像,这一个岛上,可以去玩玩,算是一个景观吧。”
“当然,别忘了我们历史悠久的唐人街。凡是来纽约的华人都会去看的。”
那女子喋喋不休地介绍,萧裔远听到“唐人街”,不由看了她一眼,“你对唐人街也很熟悉?”
“当然啊!我就是在唐人街长大的!”那女子更惊喜了,“看,我们多有缘份!”
萧裔远:……
神他妈缘份!
他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那女子发现他对唐人街感兴趣,就加倍介绍唐人街的风土人情,酒店餐馆,还有各种娱乐场所。
最后当他们走出机舱的时候,那女子说:“唐人街最好的餐馆是‘诸葛家菜’,最好的酒店是半月酒店。萧先生如果要住宿餐饮,记得去那两个地方。”
萧裔远查酒店的时候,确实查到过半月酒店,他也在半月酒店订了房间。
因为那里是唐人街唯一一个五星级酒店。
“诸葛家菜”餐馆他没听说过,不过有空的话,可以去那里吃饭。
好吃的话,就带诺诺一起去吃。
她最喜欢美食。
萧裔远默默想着,一边随着下飞机的人群来到入海关的地方。
那女子拿的是这个国家的护照,可以自动清关。
萧裔远是签证,必须要由海关的工作人员亲自面谈盖章,他才能离开机场。
那女子很快出了海关,朝他挥了挥手,然后欢快地走了。
萧裔远办好一切手续,又去机场取了自己租的车,开出了停车场。
他用导航很方便找到去唐人街半月酒店的路。
入住后去浴室洗漱了一番,然后和温一诺刚来的时候一样,也是先去找东西吃。
酒店里虽然也有餐饮区,但他不喜欢。
想到那个女子说的“诸葛家菜”餐馆,萧裔远打开手机,找到地址。
离这个酒店居然只有两个街区,走路过去也只要二十分钟。
他开车就更快了,不到五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看着那个餐馆门面明显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装修,萧裔远嘴角抽了抽。
在停车场停好车,他来到餐馆,随手点了几个家常小菜,有豉汁蒸排骨,咸鱼鸡粒豆腐煲,还有一个香菇菜心。
上菜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些都是温一诺爱吃的菜。
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他太熟悉她的口味了。
而且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越长,相同的地方就越多,后来连口味都趋同了。
这些也是他爱吃的菜。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蒸到脱骨,入口即化的小排骨,放到嘴里细细咀嚼。
吃饭的时候,他不时看着手机,想着什么时候给温一诺打个电话。
可是看着手机里她的号码,他又有些迟疑。
他们离婚了,他脑子一热,不远万里从国内飞过来,到底是为什么吗?
他不应该是这么冲动的人啊……
萧裔远摩挲着手机,过了好一会儿,才拨通了温一诺的手机。
不出意料,她把他拉黑了。
萧裔远叹了口气,又给温一诺发了一条微信:诺诺,我来纽约了,住在半月酒店,你在哪儿?
还好,温一诺没有把他的微信拉黑。
消息发了出去,但是等了半天都没有回复。
萧裔远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心里有些着急。
想着唐人街当地报纸上那些报道,他甚至有些冲动,想给当地警局打电话查问。
当然,他并没有打。
什么信息都不知道,怎么打?
难道冲口问,你们有没有抓一个叫“温一诺”的女子?
他怀疑那些警察是不是听得懂“温一诺”三个字。
他又看了看手机,再次给温一诺发了条微信:我很担心你,你方便的话,尽快给我回复。有什么事别怕,我会帮你的。
他盯着手机屏幕足足看了三分钟,还是没有回复。
萧裔远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中午时分,大概是在吃午饭?
如果她暂时没事的话?
如果有事,会不会根本拿不到手机?所以才没有回复?
萧裔远心里七上八下,越来越担心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继续给温一诺发微信:你住在哪家酒店?事情怎么样了?我看见报纸,说你跟一桩案子有关。
他本来想说自己是特意来找她的,可是脑海里闪过她提出离婚的时候,那决绝无情的样子,他又不想这么说了。
是她先不要他的。
他的男性自尊心让他做不出来哀求的事,没法跟傅宁爵那个舔狗一样没皮没脸。
就在他紧张地盯着手机,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差一点断了的时候,温一诺终于给他回复了。
只有三个惊叹号:!!!。
他长吁一口气,整个人松弛下来,后背甚至有真隐隐的汗意。
那是一种类似于劫后余生的喜悦,唇边不由自主带了笑意,正要继续回复,突然看见有一个加微信好友的消息:我是跟萧先生在飞机遇到的诸葛含樱,希望加好友。
萧裔远没有理会,忽略了这道加好友的消息。
……
温一诺此时正在司徒澈家里看那些历年道门世界杯大魁首比赛的过程记录。
还有两天就是第一轮比赛。
因为每轮比赛都是淘汰赛,她通过司徒澈拿到入场资格,如果连第一轮都过不去,那可笑掉别人的大牙。
温一诺对待名气的态度其实非常道家,比佛系还要无为而治。
但是她对钱财的态度既不道家,也不佛系,那是非常进击又进取。
自从知道这个大魁首能拿到的奖金之后,她就不能“顺其自然”了。
突然看见萧裔远的微信,她眼神闪了闪,不过心平如水,没有半点波澜,她甚至都不想回复。
所以萧裔远的第一条微信,她就当没看见,直到第三条。
看萧裔远的意思,他是知道之前那件“买凶杀人”的事?
他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知道的人很多吗?
温一诺眉头微蹙,下意识打开手机浏览器,随便搜了搜。
果然,这边的唐人街报纸上有报道,不过没有提她的名字,只是一些耸人听闻的标题,什么“国内冷血女术士”,“过江龙还是美女蛇”之类的。
还有几张她给人算命时候模糊不清的侧影照片。
就这?
也能想到是她?
温一诺扯了扯嘴角,回复了三个惊叹号:!!!。
萧裔远的微信消息立刻又进来了:你现在方便吗?我可以跟你视频。
他发出一个视频请求。
温一诺点了拒绝,回复说:我没事,有点忙,以后再聊,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她压根没觉得萧裔远来纽约是专门为了她,肯定是有别的事,顺便兼顺路,比如他那个案子,就是在国外起诉他的。
萧裔远看着这冷淡的语气,心如刀割。
他想起岑春言的话,说温一诺去司徒家了,跟司徒澈在一起……
难道她真的在司徒澈家里?
这才离婚一个星期,她就马上跟司徒澈在一起了?!
还是蓄谋已久?
萧裔远脑海里翻江倒海,给自己脑补了好几顶绿帽子。
痛苦中夹着羞恼,后悔中带着不甘。
他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响,那道名叫理智的堤坝被妒火冲垮了,他不受控制的继续回复:你不想见我,是怕我阻挡你追求新欢的脚步?你放心,我不会的。我会看着你什么时候再一次离婚!
发完他觉得有些掉价,迅速又撤回了。
可是已经晚了。
温一诺看见了这条微信,顿时大怒,来不及用手指打字,直接发语音:“萧裔远你有病吧!”
“你管我追谁?!”
“我们已经离婚了!离婚了你懂不懂!”
然后顺手把萧裔远的微信也拉黑了。
萧裔远再次听见她的声音,胸口像是中了一箭。
他想起她高考那年,成绩还没出来的时候,在他面前天天扮可怜,委屈巴巴地拉着他的衣袖,不断说:“远哥,如果我考不上你的大学怎么办?如果我什么大学都考不上,怎么办?”
他无数遍地安慰她,不会的,你会考上的,如果没考上,我转学去你的学校。
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那时候他和她还没有跨越那道名为“友谊”的门槛,可是不知不觉中,已经情根深种。
这种用十几年岁月和光阴培养出来的爱情,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连根拔起?
萧裔远不知道温一诺是怎么想的,可是对于他来说,要忘记实在太难了。
结婚离婚其实都很简单,只是领个证,签个字的事。
可是这不代表爱情立即产生或者消亡。
他发现自己还爱她,爱得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