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又是秋高气爽,校广播站的大喇叭里雄纠纠气昂昂不厌其烦地回荡着运动员进行曲的调子。这是召开运动会的季节。本来象全校运动会这种活动,外贸系历来属于宋兵甲、路人乙这样的角色的,但是不知今年系领导是不是受了亚运会中国队庞大的代表人数和遥遥领先的金牌数的启发,居然也妄想了通过人海战术去冲击一、两个名次来。于是这一年系里的政策就是棒子与胡萝卜齐下,口号是全系参加,不管是表演性质的队列团体操或是正式比赛项目或是写广播稿在校广播站播出,你可以任选一项,如果你都不想选,扣二个体育学分。
陈墨本意并不想站在操场上比赛,但是问了凌风才知道每年校运会的外贸系的稿子被喇叭念出来的不超过五篇。凌风好容易搞了一个指标给了徐小娅,自己老老实实去报了跳高。至于队列团体操,陈墨听凌风形容了一下排练的情况,也拒绝列入考虑范围。于是她幽魂一般跟在凌风身后碎碎念着“以权谋私、重色轻友”,凌风没法子,从众多项目给她找了一个最不费力气且能最快结束的项目:标枪。因为外贸系象陈墨这样的女生太多,这个项目的热门度非常之高,凌风说不得又以权谋私了一次。
陈墨的号子排得比较靠后,她站在标枪赛场的边角处,一边扯了扯胸前别的号布,一边抬眼扫过其他的选手,在一众结实健壮的专业级选手中间她很容易地就找到了一个和她一样套了一身崭新运动服的女孩子,很明显这也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同党。那个女生表情有些紧张,就算是只打算上来走走过场,也不是人人能宠辱不惊的。于是陈墨很友善很安慰地对那个女孩笑笑,随手从兜里掏出一颗德芙塞进嘴里。
后面有人笑了问,“喂,你参加比赛不脱外套么?”很劣质讨打的声音。陈墨头也不回地说,“少来,嫌我出丑还没出够呢。”贺延平绕到陈墨面前,贼眉鼠眼地笑,“你们系里今年……啧啧,精神可嘉啊。”这家伙敞了运动服,戴着帽子,脖子上挂了工作人员的牌子,手里还拿了一瓶矿泉水。他把水递给陈墨,一边说,“知道是出丑你怎么没想着找我们叫人给你念篇稿子得了?”一边指了指身后站着的另外一个同样装扮的男生。
陈墨之前根本没想到这个解决办法,愣了一愣后不由跺脚大骂自己脑袋锈掉了,既然凌风都有本事弄到一篇稿子的指标,怎么她就偏偏没想起更近水楼台的文涛来?这一个叫后悔,贺延平却开始幸灾乐祸地发挥,“也不知道是真忘还是假忘,哈哈。”
文涛一直神色自若地站在后面,脸上挂了好修养的笑容,秋老虎的威力加上运动服裹得严密,陈墨额头上油一样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滚,很不斯文地拧开矿泉水瓶子往口里灌水。文涛却是谪仙一般的人物,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陈墨不是十三点,也隐隐觉出了一丝暧昧,面对此人心头自然而然地有点压力。于是她漫不经心地抬了眼睛看向被喊到号子上场的那个和她一样穿得严严实实的女孩子,一边不耐烦地开口逐客,“好了,贺老大,这一块你也视察够了,也该走了吧?”说完立马转过头,再也不理身后了。
那个女孩子犹豫地拿起标枪,陈墨一边带些恶意地盼望她比自己还要差些拿个倒数第一才好,一边在心里比划着正确的投枪姿势,就算是倒数第一,该做的姿势还是要做足的,起码在标枪落地之前不要出丑才好。场上这女孩子也太不象话了,姿势十足的外行不说,临阵怯场,小脸儿白白的,一支标枪拿在手里巍颤颤的半天不掷出去叫人跟着提心。
只听刷地一声,标枪搠出,居然只听风声而不见枪的影子。陈墨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看走了眼,这女孩子竟然是个高手,一边想着一边只觉得风声不对,她下意识地眯了眼抬头,却不知哪来的一把外力重重加在她身上,然后砰地一声响,她的脑袋和大地母亲做了零距离接触。阳光太烈,她被逼得闭上眼睛,而身边已经是人声鼎沸,等她睁开眼睛,只明白了两件事,其一,那女孩子不是高手而是比她还菜的菜鸟;其二,文涛又进医院了。
虽然陈墨自已觉得自已受了惊吓且有轻微脑震荡后遗症的迹象,应该休养生息一阵,但是她寝室里那群有异性无人性的家伙还是连推带拉把她赶到了校医院的门口。
这个学校学生福利还是比较好的,不仅体现在每个月雷打不动的伙食补助上,而且看病极便宜,医药费学生只要自负1/10,导致有些家里不能报销医药费的学生在期末会专门到医院里来拜望医生,然后把家里半年所需的常用药打包带回去。陈墨陪夏召文来打过一次针,医生态度之好是两人后半生回忆起大学时代的最为闪光的亮点之一。
校医院并不大,几栋掩映在绿树中的白楼,陈墨心下纳闷自已莫非是文涛命中的灾星,为保护学生干部起见以后是不是该退避三舍的时候,人已经站在文涛住的病房前面了。
入目之处是一只被绷带包得象粽子一样的腿,文涛本人半躺在病床上,床边众星捧月的星星之多充分证明了此人的身份不俗。陈墨心里悠地一下,还是堆了一脸的笑走过去,正好听到医生在跟旁边某领导模样的人解释,“标枪扎了大腿,没伤着骨头,就是出了些血。血止住就没什么事了。”不由地也长吁出一口气来。
陈墨走上前和文涛打了招呼,旁边人实在是多,个顶个的关心,左右看看基本上每件她能尽到心意的事情都已经有人在排队。她的心意既然已经表达到了,也无谓多站,转了眼睛说,“我先走了,晚上再来看你。”也不等文涛说话,已经走出病房去了。
好容易到了傍晚吃晚饭的时候,最后一个无关闲人终于退场,病房里剩了病人和一个陪护,贺延平往旁边张床上一倒,一脸谑笑,“那丫头只怕就是你的克星,这才多久?你第二次进医院了。”
文涛脸上虽然还呈现出失血后的疲惫状态,这一刻终于脸上也有了些轻松的表情,他很认真地想了想,伸出三个指头,“错,第三次。”
空旷的走廊上传来了啪啪的脚步声,贺延平咦了一声,才刚翻身坐起。却看见陈墨呲牙咧嘴地踮了脚小跑进来,她手上拿着一个瓷缸子,飞快地往文涛床头柜上一放,嘴巴不停地呼呼吹着手心。
贺延平奇道,“什么东西啊?文涛还不想吃饭呢。”
陈墨脸上露出一个“早就知道”的表情,“不是饭,是红豆稀饭,补血的。”
贺延平一脸的惊讶之色,跳下床,跑过来揭开盖子,缸子里腾起一团团的热气,里面一颗颗开花的红豆和躺在黏稠的米浆中,“哪里有红豆稀饭卖?教工食堂?”
陈墨得意洋洋地笑,眉飞色舞地解释,“神奇吧?本姑娘跑到外头粮店买的红豆和米,在寝室用电炉熬了一个下午才熬出来的哦。”一边又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我去冲冲水,这死缸子把手都没有,烫死我了。”
贺延平一时也找不出第二句话来,瞅了她的背影自言自语地感慨,“这丫头!”一边看见床上的病人已经翻身坐起,很有一点跃跃欲试的神情。
病人最大。贺延平也省下了嘲笑,舀了一碗递给文涛,看他吃了一口,不由问道,“怎么样?”问完了才想起这完全是句废话,此时就算某人吃下去的是穿肠毒药也多半会含笑而终。却没想文涛在尝过一口稀饭后居然微微皱了皱眉,才继续地咕噜噜喝完了这一碗。
陈墨珊珊地进来,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一边笑,“稀饭好吃吧?”文涛很平静地回答,“挺好的,就是甜了一点。”
陈墨探究似地看着他,而他胸怀坦荡地任她看个够,陈墨在他脸上实在也没找出什么破绽,这才迟疑地开口,“不应该啊?难道红糖的甜度不够?我明明买了一斤的。”
贺延平一阵巨恶,跳起来质问,“你这家伙也太恶毒了,文涛可是为了你才受的伤啊!”回头看看,那个受害人却没有一点愤怒的意思,真真应了一句:扶不起的阿斗,贺延平冷笑了两声,“我回寝室吃饭去,就不敢打扰您二位了,二位慢聊哈。”一抬脚就真的走掉了。
陈墨哼了一声,“什么呀,红糖本来也是补血的。”她本来兴高采烈花了偌大的力气搞出来的恶作剧完全没有效果,顿觉十分之无味。而文涛平静的眸子似乎比贺延平的质问给她的压力更大。陈墨想了想,终于正眼看着文涛,说了实话,“从今天起,一切旧怨,全部抵销。”
文涛这时倒有些吃惊了,“我们什么时候结过旧怨?”
陈墨恨恨地答曰,“你当然不会记得了,七岁那年,就是去身体检查的那次,你给每个人都散了一颗椰子糖就是没给我!”
文涛一阵无力,啼笑皆非,“敢情你一直记着这笔帐呢,那么好,咱们算算,就算椰子糖我欠你一次,今天你煮稀饭又算我欠你一次,你前前后后害我进三次医院,你还欠着我一次呢。”
陈墨眼睛溜溜转了一圈,再也找不出话来反驳,终于不情不愿地说,“好吧,算我欠你一次,最多下次我请你吃饭。”
文涛嘴角露出一点酒窝来,“要不要拉钩上吊?”陈墨摇摇头,突然一阵错觉,面前这人的笑容就象一只进了鸡窝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