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渤向來對這些弱不禁風又膽小如鼠的青鑾千金一點好感也無,她們要不是貢品身份,他連一眼也不會多施舍給她們。
比起沿路上不曾要求過任何特殊待遇、也不曾听到抱怨哭泣的汾璽玉而言,這些相帝贈送的美人簡直是豆腐。
可是再不情願,他還是下令住進最近的客棧,火速找大夫,要他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人治好。
他們得趕路。
美女們病歪歪的,又手無寸鐵,他卻不敢輕心,他撂下話,要幾個女人互相監視,誰敢自戕還是逃跑,一定株連。
這人……真的只是一個平凡無奇的使嗎?
論心計手段都不弱。
汾璽玉被安排獨住一間上房。
「我可以替你照顧那些生病的人,你一個人忙不過來的。」
「不必,她們各自帶了奴婢宮女,這時候剛好派上用場,要是她們連自己的主子都無法照顧,那就留在這里自生自滅吧!」
「你……真的只是一個特使嗎?」她不禁要問。
在各個國家中,越是舉足輕重的人越不可能被推派到他國來當特使,交換到各國的人質也是。
「我是耶律渤,當今錫王的最小兒子。」真是讓人意外。
「你的聰明才智不輸君無儔。」她甚至可以在他身上追尋到君無儔稀薄的影子。
倆人一樣鐵血、工于心計。
她真是悲哀,都什麼時候了,居然心里還是抹不掉君無儔的影子。
「總有一天我跟他會在戰場上見面的,你們青鑾這麼富庶,我一定要拿到手。」他第一次在汾璽玉面前露出了野心。「所以,我要得到你!嫵國以女為尊,奉七繆為女王,我耶律渤要是能夠擁有你,要稱王有什麼難?」汾璽玉不知道自己哪來給他這樣的錯覺,不理會他的發夢。
「耶律大爺抬舉我了。」她可不知道基于哪種理由讓他這麼以為,隨便給別人希望也不是她的個性。
不過接下來,他不經意透露的話才讓汾璽玉如當頭棒喝。
「你可是福星,會給人好運的。」
「你怎麼知道,打哪听來的?」知道她用「福星」名義人宮的人也就那麼幾個,是誰漏了口風?
「我知道你的好,是青鑾太子太蠢,竟然不懂你的重要。」他對她的志在必得只有增沒有減,形成了一種狂熱。
「是誰跟你說的?」
「等你到了我的國家我再告訴你。」他也不是那麼好騙的人。
「那就算了。」
問不出所以然不要緊,她可以問別人,她就不相信往國的這條路這麼遠,她會問不到半點口風。
「既然不需要我幫忙,那你就忙你的去吧。」她轉身進了房間,莫名惶恐里夾雜著忐忑和大量不安。
這人,太危險了,不是好事。
消息走漏,君無儔知道嗎?
她有什麼法子可以通知他?
這間房肯定是這客棧里最好的房間,陽光充足,又臨街,兩層樓的高度,她看看街心,又看看自己的腰帶,因為天冷,她穿得多,沉吟了下,她月兌下外裙還有內裙,留下緊口褲,連同腰帶系成一條長索。
真難看,不過事急從權,管不了這麼多了。
她用力扯了又扯,確定不會半途松月兌,這才把布條固定在大床上。
這時候那些男人一定忙得沒空顧及自己,這時候不逃翠等什麼時候?
沒時間試看看牢靠與否,也沒膽子去看
街心跟樓層的距離,她鐵了心,面對著牆壁就這樣一步一艱辛地偷渡下樓。
不過她千算萬算,卻沒算到她姑女乃女乃身上的衣料雖說都是好布料,卻禁不起整個人體下墜的拉扯力道,只听見布帛撕裂的聲音從她頭上響起,然後人就像斷了線的紙鳶直直地掉下去。
要命,這摔下去不成漿也得斷腿缺胳臂了。
也就那瞬間,該說她走了狗屎運,恰恰,就有這麼個人正把頭往上抬,然後,她就落入一堵堅硬卻不會讓人受傷的懷抱里了。
這一摔,就算比較倒霉的人不是她,這樣的高度卻也摔得她眼冒金星,頭昏眼花,一時間看不清楚救了自己的恩人是哪位。
那人不做聲,胳臂卻加緊了力道,幾乎是要將她揉進骨頭的那種抱法。
她覺得不對,抬起頭來對上對方的視線
「太……子?」她結巴了。
「還好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本來應該跟她有兩天路程距離的君無儔應該在鑾城啊,難道是她眼花?
「別揉眼楮,是我。」
她掐了他的臉,見他笑不得這才放開。
說也奇怪,光天化日,一個女子從客棧樓上跌下來既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也沒有驚叫,他是怎麼辦到的?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他這是絕無僅有的配合。
「我的人都攻上去了,這條街還有客棧上下左右的街巷都被清空,沒有人會看到。」果然是做大事的人,不論做什麼事,格局都很驚人。
「放我下來吧。」
「讓我多抱著你一會兒,你腿軟。」
就算倆人最恩愛的時候他都很少會提出這種要求,差點要被他柔情融化的汾璽玉卻突然煞風景地想到,「我說太子大人,你來追我這個不要的女人做什麼?」
「誰說我不要?」他知道她在氣什麼。「從車隊離城的那時候開始,我的人就已經跟著你了。」
「我不懂。」長途跋涉比較好玩嗎?「我必須等你走了,才有機會把那些想拆散我們的人抓出來。」他向來不吃虧,要做的事也有一定的道理。
就像當年他把汾璽玉冷落在冷宮一年,為的是冷卻她敏感的身份,當然啦,那時候的他也還沒愛上她,只能說他做事絕對有一定的計劃,決不沖動。
「咱們走吧,這里的事我的手下會處理。」抱著她,他走向不遠的馬匹。「你穿這樣最適合騎馬。」
他活生生挨了汾璽玉一耙。
太子騎的馬不可能是雜牌貨,蒙古大馬腳程飛快,兩天的路程,一天半就讓汾璽玉看見了要人鑾城的西城門。
來回奔波,臀部又被馬背顛得已經失去感覺,可是看見城門的那一瞬間,她還是熱淚盈眶。
這一路,君無儔對她呵護備至,可是她卻沒有勇氣去問,那些非要把她從宮里頭弄走的人里面,是不是包括了她的家人?
她有多久沒有家人的消息了?
不敢問,不能問,也不知道要從哪里問起。
她是被娘家遺棄的女人。
「你不要擔心,一切有我。」知道她在煩惱什麼,這一路沒有見過她的眉頭解過。
君無儔的話才說完,一列旌旗飄揚,氣勢浩蕩,身著盔甲,頭戴羽帽的御林軍便攔住了他們的去路,最外面還圍著一鋼刀鞘的大內侍衛。
蒙古馬馬蹄翻飛卻臨時被韁繩強迫勒住,一時脾氣暴躁地踢著蹄子不停地噴氣。
居然為了他一人,連大內侍衛都派出了。
帶頭的人並不下馬,而是驅馬向前,手里掏出一塊明黃緞子開始宣讀了起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東宮太子無德,
私帶御林軍出宮,令御林軍統領將人帶回,若敢不從,毋需顧忌太子身份,直接捉拿回宮,欽此。」
汾璽玉聞言臉色大變,捉住君無儔的衣領。
「你私帶御林軍出宮?」
「只有一部分。」太子權限也只能調動一部分的軍隊,加上三弟還有五弟的,總共加起來不到一萬兵馬。
「是為了尋我嗎?」她顫聲。難怪他能夠輕易地把人制服。
君無儔昂首向那統領發話。「請統領帶路吧。」
「屬下多謝太子。」勒馬轉頭,指揮隊伍分裂成兩排,讓君無儔的馬匹率先走在前頭,這才尾隨在後。
他無畏地驅馬往前走,穿過衛兵守衛的城門口,石板街道,不知道發生什麼大事的小老百姓們紛紛放下了手邊工作,抬頭仰望。
「不要怕。」他輕聲安慰汾璽玉,只手緊了緊她身上的披風。
「我不怕,只是怕要拖累你。」她再不解事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涼風如玉,她的心也一寸寸地冷。「太子,我不回去了,我可以去國。」
「說什麼傻話,你以為現在的我沒有你還能活得下去嗎?」
汾璽玉大慟,無法消融的委屈和絕望奔涌而出,未來,她沒有未來了,但是她想做點什麼,能護住她這一生唯一用竭心力去愛的男人,一顆心百轉千回後,已經有了決定。不過是赴死,她一點都不怕。
一炷香後大隊人馬目送太子進了宮門,侍衛們回軍旗營,至于統領得去復命,所以他也必須進宮去。
名為復命,其實是兼任著監視任務,要是把人押回宮又給跑了,這罪他吃不起。
君無儔又何嘗不知道。
御林軍統領隨著君無儔和汾璽玉亦步亦趨地到了璜冑宮。
在太監的稟報下倆人進了大殿。
「參見父王萬歲萬萬歲。」君無儔跪地叩首。
「參見皇上萬歲萬萬歲。」汾璽玉也跪地。
相帝沒有叫他們平身,就讓倆人這麼跪著,大殿一片死寂。
良久,他才嘆了口氣。
「朕是本著一片愛護你的心,沒想到你辜負了朕的一片心意啊。」
「父皇……」
「儔兒,朕不追究你私自調動軍隊,也不追究你私自出宮,同樣可以不追究你得罪了國,可是你可知道父王為什麼要逼迫你送走這個女子?」
「兒臣也想知道,玉兒一向深居太子府,不似一般女人挖空心思只想爭寵,也不曾干涉過兒臣任何決策,她是個好女人,兒臣不懂為什麼您非要拆散我們?」他,君無儔,這一生呼風喚雨,即便是他的母後,他也不會替她多在父王面前爭取什麼,可是汾璽玉不同,有她,他的生命才能完整。
「朕听說這女子的名字是你給的。」看起來是難以說動他了。相帝忖度,莫非真要鬧個玉石俱焚?
這女子又是玉又是石的,真不要應了這個讖才好。
「是。」
「你可懂這其中的利害關系?」父母可以給子女名字,可以給奴才名字,甚至給寵物名字,可是給一個女子這麼珍貴的名字,那是要生生世世拴在一起的誓言。
「兒臣明白。」就是明白他才給。
第9章(2)
他的兒子是什麼人,是他看中意,將來要繼承大統的人,他這麼做可有把太子妃放在眼里?
就算將來繼位,失去宰相一家的後盾支持,他能讓權力的把柄平衡嗎?
皇權勢力要是不能大過外戚,禍亂必生,可是要沒有外戚也無法拉攏大臣,要治理一個國家可不容易。
「那麼她的名字可有別的意思?」
「兒臣不懂父王指的是什麼?」
「譬如說,替她掩蓋她是災星的身份?」
君無儔心神劇動的同時,腦筋同時轉了千百回。
宮廷里最不喜歡這類能夠左右國運的東西,他知道所有的王公大臣會怎麼想,因為是妖女,所以會成為所有衛道人士誅殺的對象。
「我不信這個,傳言走到哪都有,每個人都會說,又有幾句是真實的?有人說她是災星,她在兒臣身邊那麼久,我還不是好好的?三人成虎,眾口鑠金的話難道父王也相信不疑?」君無儔站了起來,不怒自威。
龍有逆鱗,觸之必怒,她就是他的逆鱗。「都叫他們出來吧。」金絲線繡的寬袖晃動了下。他這兒子,他承認自己說服不了。
魚貫出來的人很令人訝異,燕宰相、汾善善、汾少麒、本來與他交好的二、四皇子,還有他的太子妃。
人,倒是一口氣全齊了。
一直跪在下首的汾璽玉看見姐姐還有哥哥,表情又是激動,眼圈也紅了,但是這會兒怎麼都不是能敘舊的地方。
相較于她的感情流露,汾善善和汾少麒要心虛多了,倆人共同地看了一眼許久不見的妹妹,便雙雙撇開了眼。
「本宮還沒有找上你們,你們可是惡人先告狀了,想扳倒我嗎?本宮的太子妃……你一定是考慮過跟我決裂的後果了吧?」
燕蘭燻顫抖了下。「臣妾什麼都不知道,臣妾是父王宣召上來的。」
君無侍冷哼。
都是一丘之貉。
「朝堂上會出現汾善善的小像,是汾少麒刻意拿去和人接近的借口,你的目的是想要把自己的麼妹換回去,因為汾家的事業在汾璽玉離開後已經一敗涂地,你快要破產了。」
「你怎麼知道?」汾少麒驚疑不定。
「還有,你發現你這個所謂福星的妹妹,根本不能夠帶給你財富跟富貴,」他停頓了下,望向汾璽玉。「這個被你送進宮、不顧她死活的妹妹,才是那個能幫助你的人。」
「什麼?大哥,你是這麼想的?」汾善善失態地叫。
「閉嘴,善善。」
「你跟人私下交易,他帶走汾璽玉,然後在半路上與你交換,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人也有私心,他並未履約,反而欲把玉兒帶回他們國家去,你呢,不堪人財兩失,所以咱們青鑾王朝的大宰相一派人拉攏你,你就來了。」
君無儔說得清清楚楚,就好像親眼所見。
「這話,沒憑沒據的,隨便太子殿下怎麼說都可以……」汾少麒沒想到他做的一切太子竟然一清二楚。
他得想想,這趟來究竟是對還是錯。
「至于宰相大人會卷進這件事情里來,為的不過就是家里不幸一盆潑出來的水,燕蘭燻,宰相大人,本宮說得對嗎?」他侃侃而談,把所有的事情抽絲剝繭,說了個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女人的善妒真可怕。
「我父親是來替我爭個理字,臣妾不許太子誣蔑他老人家。」事情走調,這不是她原來想要的,她的目標只有趕走汾璽玉,想不到事情復雜多詭得情況早已失控。
刨出汾璽玉的根來她也有份,讓父親出面是因為以父親的地位可以說得動陛下,那麼她的計劃才能成功,可是,她萬萬想不到太子居然去把她的眼中釘劫了回來,她一片苦心付諸流水。
「他養女不教,你把頭上的妃冠摘下來吧,本太子不需要你這種心狠手辣、蛇蠍心腸的妻子。」
「什麼?萬歲,爹,你們瞧瞧,他的眼里還有媳婦、女兒嗎?你們在他都這樣了,何況任我守著深閨,把我視為無物的時候!」她有怨,怨這男人八人大轎地娶了她,卻不愛她。
「太子妃,你失儀了。」眼看大殿上就要亂成一團,相帝出聲喝止越來越不像話的燕蘭燻。
她動了動唇,看在皇帝的威嚴上,最終還是閉上了嘴,但是惡毒的目光卻從汾璽玉的頭頂上飄過,這才垂目退回行列中。
「汾善善,听說你能引導國家大勢,造福百姓,一生下來就被百姓冠上福星的封號?」相帝看著這片殘局,心里不知道該怎麼收拾。
「是。」
「可是汾府失去玉兒這一年多時間,家運卻越來越差,你這福星根本名不副實,有欺騙的嫌疑。」
「太子殿下為了我的妹妹把民女禁閉在家里的小院,明令終生一步都不許踏出來,這,簡直是顛倒黑白,家運差是我兄長不會賺錢,跟民女無關。」她一向得天獨厚,家人有多寵她,鄰人有多看重她,因為她不想進宮,只想人宰相府去享福,所以才用汾素素李代桃僵,這一代替下來,哪知道事不能如人願,她不只無法嫁人,也失去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