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引來廚房里所有人的目光,每個人都好奇的看著站在送餐窗口前的她。
站在烤爐前注意火候的伊武英嗣轉頭看了她一眼,「我在忙喔。」
他看得出來她有多心急,畢竟她是個藏不住心情的人,尤其在他面前,但他就是想小小捉弄她一下,以報復她之前讓他吃了不少苦頭。
「可是……我有話要跟你說!」
「現在不行。」他一雙眼楮直視著烤爐,卻憑聲音就能知道她此刻的焦躁。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又看向他們兩人,每個人的臉上都浮現了問號。
「龜山先生,」江島小聲的問︰「伊武跟葉山小姐還在鬧別扭嗎?」
「我看不像。」龜山沉吟一會兒,然後看著伊武英嗣,「伊武,你先出去跟葉山小姐把話說完再進來。」
聞言,伊武英嗣好整以暇的將烤爐上的香魚翻面,「不是什麼不能讓別人听見的話,你就在那里說吧。」
由希漲紅著臉,羞惱的瞪著他。
她知道他在捉弄她,而且似乎料準了她不敢。
可今天,她葉山由希準備把羞恥心這種東西拋開了,不管是飛仙,還是他,她都要緊緊的抓在手里,不讓別人搶走。
「伊武,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她像小學生朗誦課文般的大聲問著,「你說你心里只有我,是真的嗎?」
她話才說完,廚房里外就一陣騷動。
廚師跟女服務生們交頭接耳的談論著,不時還傳來不帶任何惡意的竊笑聲。
「是真的啊。」伊武英嗣氣定神閑,老神在在的繼續烤他的魚。
雖然很難不在意大家盯著她看的目光,但由希還是鼓起了勇氣——
「那你要跟我結婚嗎?」她依舊拉開嗓門問。
此話一出,眾人驚呼。
這時,他慢條斯理的將香魚拿出來擱在盤子上,然後轉過身笑看著她,「葉山小姐,你在跟我求婚嗎?」
迎上他狡黠卻迷人的眸子,由希心頭一陣狂悸。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心跳也怦怦直跳。
終于,她听見自己口中發出的聲音——
「對。」她羞怯卻直率地說︰「你願意嗎?」
他給了她一記溫柔又溫暖的微笑,「我願意。」
溫泉街果然沒有秘密,不出兩天,由希向伊武英嗣求婚的事情就傳遍了整條街。
知道他們準備結婚,大老板娘十分開心,還請伊武英嗣的雙親伊武幸夫及勝于到飛仙商談婚事。
經過討論,大家都認為婚事能越快舉行越好,不過因為過年在即,于是便將婚禮定在過年後的一月底。
很快地,新年到來,別館布置得喜氣洋洋,神龕上也掛上由希親手做的紙垂並供上鏡餅。
這個年,由希特別在鏡餅的布置上花了心思。
鏡餅上放顆橙,象征的是家族代代相承;紅色海老,代表的是長壽及喜慶;至于堅韌的羊齒草,也有長壽之意,而底下是又稱為親子葉的讓葉,以及音似歡喜的昆布。
將這個吉利又喜慶的東西供在這,她求的當然是祖母的健康及平安。
也許是上天及葉山家的祖先听見了她的祈求,也或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近日來,祖母的臉色紅潤,精神也好到可以到處走動。
看見這樣的她,由希既欣慰又感激。
正月初一一早,由希跟伊武英嗣先陪著許久沒出家門的葉山美代到附近的神社參拜,再返回飛仙準備年菜。
吃過午飯,伊武英嗣先返回廚房工作,由希則留在別館陪葉山美代。
「今天天氣真好啊。」葉山美代看著天空,喃喃道。
由希端了杯熱茶遞給她,「是呀,連續下了三天雪,沒想到今天會放晴。」
「由希,扶我到外面坐一下吧。」
「嗯。」由希接過她手中的熱茶先往旁邊擱下,再拿了件保暖的外褂讓她穿上,接著攙扶著她,一步一步慢慢移往廊檐下。
第10章(2)
「啊,咱們飛仙的景致,不管何時看都別有風情。」葉山美代凝望著庭院,唇角微微上揚。
由希把熱茶遞給她,捱著她身邊坐了下來。
「由希,以後飛仙就要由你來守護了。」
「我知道,大老板娘。」
「哎呀,我一直想跟你說……」葉山美代看著她,輕聲道︰「在別館,你叫我女乃女乃吧。」
「欸?」女乃女乃?好生疏的稱謂,她長到這麼大,還沒叫過祖母一聲女乃女乃。
從前就算是父親及母親,也都會稱祖母一聲大老板娘,而不是喊母親。
「你記住,以後你跟英嗣有了孩子,千萬別讓他們喊你老板娘,知道嗎?」
「……喔。」她跟英嗣有了孩子?唉,那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後的事呢。
「家人就是家人,不需要有那些阻隔親情的無聊稱謂及規矩,唉,我居然是等到身邊沒什麼親人了,才體會到這件事。」葉山美代感慨地一嘆。
「您還有我呢。」由希輕握住她的手,對著她一笑。
葉山美代看著孫女,點了點頭,「是啊,幸好我還有你……」說著,她突然解開和服腰帶上的綁繩,取下一直別在她腰帶上的和服扣。
「由希,這個交給你。」她將和服扣放進孫女的手心。
這個古董和服扣是請名師打造的,上面綴了玉石及瑪瑙,華麗卻不失典雅。
它總是別在祖母的腰帶上,由希不懂祖母為何突然取下並交給自己。
「這是……」
「這是前代老板娘交到我手里的,現在我把它交給你。」葉山美代深深的注視著她,「由希,以後就麻煩你了。」
聞言,由希有種真的被認同的感動,她點了點頭,說不出話來。
「對了,我希望你跟英嗣的婚禮不管踫到了什麼事,都要如期舉行,知道嗎?」
由希不解的看著她。他們的婚禮能踫到什麼事呢?難道還有半路殺出來的愛慕者想搶走英嗣嗎?
「還有啊,你找個時間回大阪去把你母親的牌位迎回來吧。」葉山美代說道︰「如果你不嫌棄,就放在葉山家供奉。」
「大老板娘,您……」一時半刻,她還是改不了口,尤其在她如此震驚于祖母的話時。
「由希,我能為你做的不多,希望你原諒我。」葉山美代輕輕的握著她的手,幽幽一嘆,「由希,我累了……」
「我扶您進去休息吧。」
「不,我想在這兒多坐一會兒。」說著,她將頭靠在由希肩上,低聲喃道︰「再讓我多看一眼這庭院吧。」
「嗯。」由希打直腰桿,好讓祖母能安穩的靠在她肩上。
「辛苦了五十年,我終于能好好休息了。」葉山美代的聲音越來越小聲,「由希,謝謝你。」
由希不知道要說什麼,只好沉默。
視線往下,她看見祖母正在閉目養神。她想,祖母是真的累了吧。
過了好一會兒,由希覺得有些涼意,想讓祖母回房間躺下休息。雖然今天陽光露臉了,但氣溫還是很低。
「大老板娘,我扶你回房休息吧?」
葉山美代沒有回應她,于是,由希又叫了幾聲。
「大老板娘?大老板娘……」她握著祖母的手,那消瘦無肉的手,不知怎地,她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驚害怕。
這時,她察覺到一件她不想接受及面對卻可能正在發生的事實……思及此,她整個人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伸出手,她遲疑、惶恐、害怕的靠近了祖母的鼻子下方,當她感覺不到任何鼻息,淚水瞬間潰堤。
她沒有大哭出聲,只是默默的攬住祖母的肩膀,握住祖母漸漸冷了的手。
「女乃女乃,辛苦您了,您……好好休息吧。」
像是听見了她這句話,葉山美代面露笑意,安詳的離開了。
才過年,葉山家籌備起葉山美代的喪禮。
雖然特意低調,但還是有很多人輾轉知道消息後前來吊唁,其中不乏飛仙的老客人。
葉山美代的喪禮結束後,由希真正的感覺到自己肩頭的擔子重了。
從今以後,飛仙的招牌就真的得由她來扛。
站在祖母生前很喜歡的廊檐底下,她神情平靜的看著眼前那雅致的小庭院。
手下意識的模著腰帶的那只古董和服扣,彷佛那上面還殘留著祖母的溫度。
憶起這兩個月來跟祖母的短暫相處,她不禁潸然淚下。
她慶幸自己留下來了,慶幸自己選擇原諒,慶幸自己能在祖母人生最後的兩個月陪在她身邊,也第一次慶幸上天讓她生在葉山家。
她知道今後還有很多挑戰及難題等著自己,但她不怕,也不想逃跑,因為她相信祖母將看顧著她,即便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
而最重要的是——她身邊有個人會無條件、無怨無悔的支持她。
「嘿。」
身後傳來聲音,她連頭都不必回就知道那是誰。
伊武英嗣走到她身側,「累了吧?」
「有一點。」
他輕環住她的身子,「累的時候,就暫時依賴我吧。」
由希將頭靠上他的胸膛,「可是我打算一輩子無時無刻都依賴你呢。」
「那也沒關系。」他一笑。
「英嗣,謝謝你。」由希輕嘆一聲,「要是沒有你在,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得下來。」
「你一定可以。」他用堅定的口吻說,「因為你是大老板娘的孫女。」
「不,」她抬起頭,目光灼灼的注視著他,「女乃女乃一定是知道我沒她那麼堅強,才未雨綢繆的幫我找了一個你。」
伊武英嗣溫柔的笑視著她,「看來我責任重大。」
「真可惜,你現在想逃也已經來不及了。」
「我從來沒想過要逃。」他深情凝視著她,低頭在她額上輕吻一記。
由希伸出雙手環抱住他的腰,安心的靠在他胸口,感受他的溫度及心跳。
「對了,這個給你。」突然,伊武英嗣像是想起什麼事,輕輕把她拉開,並從腰間抽出一本存折,遞給了她。
「這是?」她接過手,疑惑的看著他。
「本來是打算結婚後再拿給你的。」他說。
她不解地問︰「為什麼?」
「我的一切都屬于你,不管是我的人、我的心,還是我的錢,畢竟你以後是要管我的。」忽地,他神秘兮兮的一笑,「打開來看看。」
她愣了一下,有點猶疑的打開存折,翻到最後一筆結余數目時,卻嚇了一跳——
「這……」她瞪大了眼楮,因為存折上的數字多到她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數。「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千萬……億」
她眨眨眼楮,一度以為自己看錯了,但她沒看錯,英嗣交給她的存折上真的有一億多元。
「英嗣,你……」她難以置信的看著他,「你哪來這麼多錢?」
老天,飛仙給的薪水有多到他可以存下這麼多錢嗎?
「我十八歲開始,我父親每年過年都會給我一百萬當投資基金,」他一副輕松自若的說︰「大概是運氣好吧,我不管買什麼都賺,錢滾錢、利滾利,不知不覺就存下這麼多錢了。」
聞言,由希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困惑的看著他,「你真的要交給我?」
「是啊。」他毫不猶豫地說︰「都是你的了,你愛怎麼用就怎麼用吧,記得讓我吃飽就好。」
看來,祖母幫她覓得的不僅是一個一級棒的老公,還是一座會走路的金庫。
她實在很不想市儈的這麼說,但……她真的是賺到了。
婚後,由希跟伊武英嗣並沒有規劃任何蜜月旅行,而是走了一趟大阪,將她母親的牌位及骨灰壇帶回越後湯澤。
告別曾經居住了十二年的大阪,不知怎地她竟沒有一絲不舍。
她想,那是因為湯澤才是她一直以來思念眷戀著的地方。
走出車站,他們既沒有請小針先生來接,也沒招計程車。
地上雖積了一點雪,但他們決定一步步、手牽手、肩並肩的走回飛仙。
走了一段路,由希轉頭去看雪地上留下來的印子,那是她跟英嗣的腳印,還有擱著母親牌位及骨灰壇的行李箱的滾輪痕跡。
「你在看什麼?」他疑惑的看著她。
她一笑,「我在看我們的腳印。」
他微頓,回頭看了一眼,「腳印有什麼好看的?」
「這是……回家的腳印呀。」她像是想起什麼,眼神倏地飄遠。「我跟媽媽離開時,也在雪地上留下腳印,當時看著那離開的腳印,媽媽她哭了,」她輕嘆一聲,娓娓說著,「她一定不想離開吧?對她來說,這里是她永遠的歸宿……」
聞言,他緊握著她的手,並將她的手擱進自己外套的口袋。
「現在,我們帶著她回家了。」他柔聲說,「她一定很開心。」
「嗯。」她點點頭,往雪路的盡頭望去。
曾經,雪路的盡頭有她無法諒解的人,有讓她喘不過氣來、如囚籠般的家。
如今,她卻迫不及待的想看見那黑色的屋頂、想走到這條路的盡頭。
而那是因為,現在那里有她的家人、有她想用一輩子守護的東西。
那里將是她今生唯一的歸屬。
尾聲
三年後,菩提院墓園——
豆吉師傅不久前,在睡夢中過去了,她面帶著微笑,彷佛沉睡了般。
而不到一個星期,在三扇屋生活了十七年的老貓茶茶也結束了它的一生——像是不願意讓豆吉師傅獨自長眠般。
大家決定把茶茶埋在豆吉師傅的墓旁,而菩提院的主持也答應了。
勝于、志津、英嗣,還有由希分工合作的將鮮花及簡單的供品放在墓前,當然,茶茶的小土墳前也放了一碟它最愛的小魚干。
準備妥當,由希左右張望,「小克呢?」
「哎呀,他剛才還在這邊呢。」勝于說著,輕扯嗓門,「小克!小克!」
這時,一個約莫兩歲的小男孩從步道的另一頭跑了過來。
他是葉山克哉,也是由希跟英嗣的第一個孩子,而現在,她肚子里還有一個四個月大的小寶貝。
「我在這里!」小克興奮得滿臉漲紅,朝四個大人跑來。
「小克,」由希微微板起臉,「為什麼亂跑?」
「媽咪,」小克睜著兩只晶亮的大眼楮,「有喵喵、有喵喵。」
「喵喵?」
「有一只小喵喵……」小克急忙用他的小手比劃著,「媽咪,我要養小喵喵。」
「小克……」養小貓?她祖母在的時候,從不準飛仙里有任何寵物。
祖母常說,不是每個人都喜歡有毛的東西,有些人甚至對有毛的東西過敏或是恐懼,所以絕不能因為自己的喜好或是任性,而讓客人感到不適或是不悅。
雖然祖母不在了,如今的飛仙由她當家,而在這三年里,她也適度的做了一些改變及調整——例如他們拿英嗣的錢買下後山連接飛仙所有地的部分土地,進行擴建。
但有些事,她還是堅持著祖母一直以來的堅持。
伊武英嗣一笑,拿出口袋里的手帕,輕抬起兒子的小臉,為他擦拭滿臉的汗,「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由希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是的,茶茶就是她先發現的,而她也已經知道當初留下紙條的人是他……
「小克,」勝于走過來拉著他的小手,「我們等一下再去看小喵喵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