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一笑,雙眼彎彎,紀頤溯只覺得自己被她笑得好難鎮定。
不知道她到底是馨州哪里人……
在采香湖偶遇一次已經是難得,總不可能常常遇上,況且中秋後他就要回康祈府,要打听齊小姐不是幾日就能有消息,若是知道她家在哪,或許,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麼樣,總之,就是想問得清楚一點,李石榴這樣大方端麗,又是個天生愛笑的,看到她眼楮彎彎,即使是想起不高興的事情也生不太起氣。
听到他有庶子卻未娶妻,卻也沒有好奇追問,反而跟他介紹起哪里可以買土儀,真挺有氣度,想到在將軍府吃飯,將軍夫人知道他尚未娶妻,十分驚訝,頻頻問為什麼,要不是他說有庶子,只怕就要問他是否有隱疾了。
「姑娘這麼懂吃,家里可是做吃食的嗎?」
李石榴跟她的丫頭卻又是同時笑出來。
淡青衣裙的丫頭掩嘴笑,「公子都不知道是第幾個問起我家小姐手藝是否家傳的人了,我家小姐只說得一嘴好菜,不怎麼下廚的。」
「倒是我唐突了。」
「也不算什麼唐突。」
魚婦這時把姜鍋跟魚片端上,淡青衣裙的丫頭上前替兩人擺好碗筷,就見李石拿起長筷跟長杓燙起魚片。
姜鍋煮得噗噗響,薄透的魚片只在水中一過,立刻放入他碗中,夾起來一吃,果然十分鮮甜。
李石榴笑說︰「是吧,廚房水缸雖然也能養魚,但至多只能活上一天,鮮度亦是不及這現撈現燙。」
「姑娘家里既不做吃食,這本事卻又是從何而來?」
「這倒是不用瞞公子,我家境不錯,祖父愛掉文,家里藏書甚豐,成千上萬,而且有百本書都是極難得的手抄,祖父高價買回,也不是為了內容,便是為了那個「唯一」,喜歡那種「就是李家有,別處找不到」,這些手抄本,倒有不少的孤本食譜,我自小愛吃,七八歲上開始翻書庫中的各種食譜讓廚娘做,其中有二十幾本特別合我心意的,都是同一人所著,石榴館的菜肴,七成從這兒來,也因為是孤本,外頭自然沒人吃過,說來也巧,十三四歲上,無意中發現一本手寫商經,看署名竟和那些孤本食譜是同一人,我既然愛他的吃食,自然也把商經讀透——我娘總說我讀書沒用,但幸好我以前愛讀書,不然哪有今日游湖品魚的時光。」
「姑娘太坦承了……」
「紀少爺主動提起要幫我找齊家姊姊,無論找到與否,我總是心存感激。」
原來是這樣啊——紀頤溯剛剛還有種錯覺,以為那叫做一見如故。
听她否認,內心滋味……說不上來。
原來女人家不只會「是,是,是」,也能如此侃侃而談,只是自己之前沒遇上罷了。
不知道她……說這些也太早,也不過第二次見面呢。
算了,還是享受眼前景致吧。
湖水碧綠,山巒綿延,紀頤溯定了定神,開始問起她京城好玩之處。
她既然愛吃,肯定也挺愛玩,果不其然,說起來滔滔不絕,竟是比那游歷先生詳細許多。
反正還得在京城待上十來天,紀頤溯遂用心記起來。
一方面的確是想見識見識京城景致,一方面卻也是想,這些都是她喜歡的地方,若真有那命運,或許能再見上一面也說不定。
棒日起床,丫頭服侍洗漱後,紀頤溯便坐了下來,讓玉硯給他束發——那些新買來的丫頭,做做二等丫頭的事情還行,至于近身這種事情他可不想交給她們,一看就是粗手粗腳做不好,他可沒耐心讓她們一次一次重來。
玉硯打小服侍他,自然知道他的習性,別說穿衣服鞋襪,梳頭也是沒話說,七八年了,大概就算閉著眼楮也能梳好。
戴上發冠,玉硯又伸手稍微整理了一下,「少爺,好了。」
男人嗯的一聲。
「少爺,我听賀福說,昨日在采香湖上,遇見了那石榴館的女東家?」
「他連這都跟你說了?」
「是他跟張大娘說什麼燙魚,我去廚房取菜,正好听到。」
賀福不只纏著張大娘做那姜片燙魚,還閑話了一下,說京城真是不得了,一方水養一方人,女子談笑起來真是大方,少爺這麼不愛開口的人,也被引得說了不少話,還答應人家幫忙找人呢。
賀福是男人,大抵不懂,但玉硯是女人,懂得可多,不愛說話的男人一旦多話,就是高興,少爺對吃又不是特別在意,高興什麼,只怕是對那女東家頗有在意,再者,少爺對外人之事全無興趣,怎會突然主動要幫人找人呢?
女東家不到二十歲的年紀,雪膚花貌,笑靨迎人,要讓人喜歡實在太容易了,可是——
玉硯跪了下來,「婢子斗膽,少爺是不是在意起那女東家了?」
紀頤溯皺眉,神情不太愉悅。
「婢子不敢過問少爺之事,只是那女東家是……是……」玉硯是了幾次,這才說出來,「是太太的佷女,跟少爺定過親的李大小姐,李知茜。」
第4章(1)
紀頤溯聞言,只覺得無比驚訝,「你沒看錯?」
「沒有,李姑娘兩次到府,在陸姨娘的翡翠閣待很久,剛好都是婢子在旁邊伺候,不會認錯的,我听賀福說,她說自己叫做李石榴。」玉硯低聲道,「李姑娘那日身邊還跟著官媒跟一個嬤嬤,嬤嬤說起李小姐出生在酉時,夕陽將落,彤雲滿天,落日一隱一隱的,雲朵一下像茜色,可轉眼又像石權色,所以才取「茜」字,小名石榴,便是紀念那日的紅色雲朵。」
男人不悅,「既然你在當天就認出她是誰,為何不提?」
「婢子以為只是偶遇,既然如此,委實不需特意言及,何況李姑娘遠走馨州,其實也是想到個沒人識得自己的地方重新開始,哪里會想遇上舊人呢?」
這話說得含蓄,但紀頤溯自然懂。
李石榴……不,李知茜一個大家閨秀會遠離故鄉,自是萬分不得已,跟她相認不是親切,而是尷尬。
紀頤溯皺眉,「可張大娘說她是被夫家坑了,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以禮法來說,是因為紀家不端,故李家不嫁,姑娘擇良木再正常不過,只是重新定親麻煩了些,但于名聲應該無損。
「雖然說是因為玉帛姊姊有孕,雙方這才取消婚約,可,可陸姨娘怕這事情傳出去,好人家的姑娘覺得紀家規矩不好,不願入門,耽誤少爺後來娶正妻,所以給了康祈府的幾位官媒都送去不少銀子,讓她們在說親時幫忙傳一下,是少爺不滿意李小姐,又礙于嫡母之命不得不下聘,這才故意讓伺候的大丫頭有孕,想黃了這門親事——男人不管後宅事,少爺不知道也是正常,但在馨州大戶人家後宅,大抵都傳遍了,是李小姐入不了少爺的眼。」
男人聞言只覺得十分錯愕,居然是這樣,「李家沒說什麼嗎?」
「李副府早已經過世,李小姐的父親頗有才智,不到二十歲就連中國生,京生,都說將來李家要光耀門楣,得靠這大少爺,只是天妒英才,卻偏生被山賊殺了,李副府另外兩個兒子還真什麼都不行,靠著祖產過日子,講白了,只剩下一個「書香世家」的牌子,沒官位又沒銀子,透消息又拿不到賞,自然沒人願意跑一趟,等傳到李家,恐怕康祈府中早已經無人不知了,再者,李小姐是孤女,只怕也沒人想替她出這頭。」
紀頤溯臉色一沉,母親雖是為了他,但傳這種話出去,卻是完全把李知茜推入風雨中了——她是官家女兒,卻被商戶嫌棄,人人說起來,只會講李小姐不知道糟糕成什麼樣子,紀家一個商戶寧願讓丫頭生下長子,也不想她過門,這的確無法在馨州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