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金大老爺 第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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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霜降剛過不久。

「太川行」碼頭倉庫昨日進了五船西南地方的藥材,今兒個一早,那批漢藥已被拆成三份,一份進了游家四行二十八鋪的鋪頭零售,一份出貨南運,現賺中間差額,最後一份則扣在倉庫里,等待年前好價。

「少夫人,這一簍大黑棗乾和這兩大袋枸杞子,是秀爺特地吩咐要留下來的,說是要送去給親家老爺。這東西好啊,能煮湯,能泡黑棗枸杞茶,也能當零嘴吃,明目益精、滋補肝腎,咱等會兒就讓人送到‘春粟米鋪’去。」

禾良捧起一手黑棗干,那顏色呈紫黑色,外皮油潤光澤,還散出淡淡甜香,她揚睫,對著在「太川行」已是「兩朝老臣」的老掌櫃微笑道︰「那就有勞您和行里的伙計了。」

「哎呀,少夫人千萬別這麼說,咱們吃東家這口飯,本該做事啊.再說了,您對底下人這麼好,咱也是……咦咦?呃?」

老掌櫃身子僵了僵,回頭往底下看,一個胖娃兒正攀在他腿後,娃兒沖他咧嘴笑,笑容無敵燦爛,笑得他……嗯……心頭有些毛啊!他暗暗吞咽唾沫,下意識抱緊懷里的竹籃子。

今日隨主母一塊兒出門的金繡和銀屏兩丫環,已跟著小小少爺幾乎晃遍整個「太川行」,禾良僅吩咐她們看著他,讓孩子自個兒玩去,只要不危險、不妨礙行里伙計們做事即可。結果,娃兒實在精力旺盛,邁開不太穩的小步伐,小肥腿爬上爬下,照樣能闖蕩江湖。

闖一大圈後,終于又回到堂上,娃兒扶著老掌櫃的腿搖搖晃晃繞到他身前。

「阿糕……咂咂咂咂……」孩子烏黑大眼發亮。

「曜兒,不可以喔,那是娘送給掌櫃爺爺的白糖糕,你不能吃。」禾良語氣柔軟卻很堅定。

「糕糕……糕糕咂咂……」不理娘親,繼續仰高胖臉,邊笑邊眨眼。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出門前,曜兒都已經舌忝了兩塊白糖糕,還抓得兩手都是糖霜,你不能吃那麼多。」

「少夫人,既然小少爺愛吃,就……就讓他多吃一塊吧。」老掌櫃忍痛道,兩眼差點含淚。這少夫人親手做的白糖糕……嗚嗚嗚,他很愛啊!他年歲漸高,齒牙松動,沒什麼好東西能吃了,而這味白糖糕甜而不膩、入口即化,好吃得讓他痛哭流涕,現下要他舍出一塊來,著實,心痛啊!」

「那一份是給您的。而且,這孩子也吃過了。」禾良心堅如鐵,輕聲吩咐。「金繡、銀屏,把小少爺帶過來,咱們該離開了。」

「是。」兩小婢才走上前,娃兒精靈古怪得很,竟搶先避開她們的左右包抄。

「小少爺——」

「啊!小少爺,別跑、別跑啊!」

金繡和銀屏尖叫著,怕孩子跌倒。

有人尖叫,孩子最開心了,「呀啊啊——」地叫得比她們倆還響亮,肥腿跑得更賣力,而且盡避一路跑得歪歪斜斜的,竟然連個跤也沒跌,眨眼便往垂著長長灰布簾子的側門鑽進去。

咚!

娃兒剛擺月兌那面灰布門簾的糾纏,小身子隨即撲中某物。

一只大掌撈住那圓滾滾的身子,提將起來。

娃兒眨巴烏圓眸子,待對上親爹那雙刷過銀輝的杏仁核眼,小娃樂得放聲尖叫,四肢像小烏龜劃水,在親爹的五指下亂劃。

「秀、秀爺……」掀簾子追進來的兩個沒膽婢子陡地定住身,被「大魔」眯眼一瞥,臉色頓時慘白,就算沒想哭,眼眶也要含淚。

「少夫人來了?」游岩秀冷冷問。

「來、來……」銀屏結結巴巴,金繡更沒用,只會點頭。

此時,灰簾子又被掀起,禾良從堂上過來,老掌櫃跟在她身後。

「秀爺。」她先是一怔,隨即勾唇一笑,朝站在丈夫身後的兩名富態老爺有禮地頷首。「滕老板、牛老板,許久不見,您兩位好。」

「托福托福,您也好啊!」滕老板拱拱手。「方才與秀爺談著永寧今年‘搶花旗’的事時,也問起了少夫人,沒想到一出來就見到您了。」

「哈!上回見到您家這位小小少爺時,他可還被包在襁褓里,現下都長這麼大了呀!」牛老板笑得像尊彌勒佛。「听說府里老太爺替這孩子辦了個周歲慶宴,可惜我和老滕一直窩在江南,沒能上門討一杯好酒喝啊!」

禾良溫聲道︰「是老太爺想找大伙兒熱鬧熱鬧,才藉著孩子滿周歲辦這麼一場,兩位老板要喝好酒,我回頭讓人送去您兩位下榻的客棧吧?」

「哈哈哈,那好那好!酒要喝,小少爺的周歲禮也得送,雖慢上好些時候,但少夫人您可千萬別推拒,咱回頭會讓人采辦一份禮,給貴府送去。」

禾良和兩位從江南來訪的大商家說著話,游岩秀一直听著,但那些聲音是左耳進、右耳出,嘰哩咕嚕、咕嚕嘰哩,他們究竟聊些什麼,游大爺已無心神多想,因為啊因為,有股熟悉到引人垂淚、誘人犯罪、惹人心悸的香甜滋味,幽幽漫漫飄在鼻尖、蕩在四周。

甜味從哪兒來的呢?

到底從哪里散發出來的啊?!

他盯住兒子,盯兒子的胖胖小手,再盯兒子的胖胖粉頰,盯盯盯,用力盯、盯得無比仔細,終于,發現胖娃兒的小嘴角沾有幾顆白白粉狀物,他俊目厲瞠,腦門發麻,是……是糖霜粉!

「糕糕……咂、咂咂……叭比皮嚕咕嚕咕嚕阿答滴呼哩咿呀糕糕咂咂馬皮哩嘰喳噗呵……」娃兒「說」了長長一大串。

「什、麼?!」還真听懂了,一時無法自制,游大爺猛地低吼,兩眼直直射向老掌櫃……緊摟在懷里的那只竹籃!

在場的人全被他這一吼嚇了一大跳,老掌櫃甚至還往後退了兩步。

「……秀、秀爺,您這是……哪兒不暢快了?」老掌櫃硬是磨出聲音,枯瘦十指下意識把竹籃子抓得更緊,明知不會有誰來搶他的白糖糕,還是荒謬地感到身陷險境。

大爺我全身都不暢快!

把我的白糖糕還來!

「沒事。」游大爺暗暗磨牙。「我喉嚨癢,喊一喊舒服。」

「我來。」此時,禾良上前沉靜地接過孩子,與丈夫近距離四目相交。

游大爺目中流露哀怨之情,楚楚可憐、可憐楚楚,像是她有多對不起他,把他欺負得多淒慘似的。

抱著孩子,她對他眨眨眼,柔聲道︰「秀爺今早匆匆出門,連早膳也隨便用過而已。我炖了一盅補藥帶過來了,就放在後頭瓜棚小院那兒,秀爺若怕漢藥味薪重苦澀,我還備了一盤子白糖糕,您喝過藥,把糕吃了,嘴里就不苦了。」

游岩秀死瞪著她。

畢棚小院是他的私人地盤,在尚未成親之前,他還滿常在小院那兒睡下,直接在行里過夜。而「太川行」這兒的掌櫃、帳房、伙計等等,沒他允可,誰也不敢輕易踏進他的那處小院。

他動也不動,仍死死、死死瞪住她。

「秀爺……您、您您……」老掌櫃頭暈目眩,被嚇得心、肝、脾、肺、腎都快嘔出來。「您怎麼哭了?!」這是怎麼啦?

見過大風大浪的老掌櫃都嚇成這樣,更別提那兩個沒膽丫環,竟也跟著哭了,至于兩位大商家則一頭霧水。

這是感動的眼淚!

我太感動了,不成啊?

「我哪里哭?!」游大爺凶狠道,一把抹掉淚珠。「就說不要進那批高麗花粉,我今早去倉庫驗貨,一驗,那些花粉就全沾上,弄得我眼發癢!」

「……那批花粉明明是秀爺堅持要進的。」老掌櫃嘟嘟囔囔,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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