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金大老爺 第21頁

鐘翠注視她,忽又道︰「少夫人,既然巧遇,不如一塊兒聊個幾句?」

禾良也專注看著對方,溫馴點頭。「好。我們說說話。」

一刻鐘後。

「春粟米鋪」的後院小廳。

禾良將一杯熱茶推在鐘翠面前。「這是我爹自制的‘玄米茶」,鐘老板請用。」

茶色成碧,有濃濃米香,鐘翠喝著,直到喝完才徐徐吐出氣。

「這間鋪子挺好,你爹人也挺好,這茶也挺好的。」她突如其來道。

「謝謝。」禾良笑了笑,為客人再添茶。

「我想說,近來‘捻花堂’對‘太川行’所做的事,我對你感到相當抱歉。」

禾良一時間無法辨別她話中真偽,無法分辨,那就沉靜以對,一笑置之。

屋中好靜,靜得鐘翠竟有些浮動,而這種感覺自從她接管「捻花堂」以來就不曾再出現過了。眼前這位游家少夫人很古怪,不該這麼寧謐自持,仿佛事情該如何便如何,一切听天由命,自有定數。

「你沒話要說嗎?」

「鐘老板希望禾良說什麼?」

「你不想勸我罷手嗎?」

禾良咬咬唇,嘆了聲。「太遲了,即便鐘老板現下罷手,我家爺也不會善罷干休的。」她顧禾良嫁的這位爺,名號響徹一江南北,除了講信用、辦事牢靠之外,更以性情嚴峻、手段冷酷兼得理不饒人、有仇必報出名,如今事情都鬧到這田地,就算對方肯化干戈為玉帛,他游大爺是絕絕對對不會收手的,盡避他現在明明處下風,情況大不妙,為爭一口氣,他狠也要狠到底。

鐘翠一怔,倒沒想到會是這種答覆。

禾良深吸口氣,忽而表情有絲靦腆「……不過,您對我家米鋪感到好奇,我對鐘老板其實也挺好奇的。」

鐘翠靜了片刻才問︰「你听過我以前那些事了?」

禾良點點頭。「我不懂,鐘老板為何事隔三十年,直到如今才來與‘太川行’為難?」屋中又是一靜,鐘翠淡斂眉目,嘴角似有若無揚著。

「少夫人可知,前天傍晚來陽縣的‘丈稜坡」那兒出人命?」她竟不答反問。

鐘翠刻意避開問題,而丟出的話登時攫獲禾良所有的注意力。

「‘丈稜坡’……」

「是啊。」喝了口茶,她慢條斯理又道︰「死的是當地一名大地主,姓魯,魯大廣。這位魯爺之前似乎跟‘太川行’鬧得不太愉快,後來你家秀爺收了‘丈稜坡’各戶的麥子,卻獨獨不收他的,將他害慘了。是我出手幫了這位魯爺一把,之後又請他替我處理‘丈稜坡’那邊的事務,把能收的麥子以高價收買。兩天前,他被人發現倒在覆雪的麥田里,喉頸遭人用利刃劃了一刀,冒出的血把雪染紅一大片。」略頓。「這事,少夫人沒听你家爺提及嗎?」

聞言,禾良臉色白了白,一向寧穩的眉眸終現波動。

第8章(1)

「丈稜坡」魯大廣的命案雖發生在來陽縣內,與永寧這兒有些距離,兩地亦分屬不同縣衙治理,但在「捻花堂」刻意操弄,拿之前「太川行」與魯大廣之間的糾紛大做文章下,弄得游岩秀仍被小小牽扯進去。

雖無絲毫明確的證據,衙門對游家也不敢有多大動作,最後仍是派人前去「太川行」問事。只不過,這「問事」此舉徹底惹惱游大爺,他愈惱,表情愈寒,寒著臉,卻咧嘴笑露白牙,搞得硬著頭皮來辦差的衙役欲哭無淚。問案明明是縣太爺的事,他大老爺不想明著得罪游家,卻推底下當差的出來受罪。

又過兩天,「太川行」的二十八鋪有三分之一暫時歇業,碼頭倉庫亦顯冷情,以往有五班苦力輪番做事,日夜不休,如今偌大地方僅留著幾人看守,長長浮橋兩旁泊著好幾艘空蕩蕩的貨船。

……糧油雜貨行少了貨,哪里能生存?

游岩秀今日早早便回府,從丫環那兒拎走孩子,直接抱進「淵霞院」寢房里,窩在里邊沒出來,他大爺沒喊人來服侍,沒誰敢進去招罪。

半個時辰過後,禾良結束府內家務走回「淵霞院」。

銀屏和金繡已知會她游大爺回來之事,她踏進房內,里邊靜悄悄的,丈夫正臥在臨窗躺椅上,窗子半敞,腳邊有一盆火,孩子趴在他胸前熟睡著,小身子包裹在一件兔毛毯子里。她輕聲走近,以為丈夫也睡著,卻見他面向窗外的頭緩緩調轉過來,面龐沉靜,兩眼幽深。

「累嗎?」禾良斜坐在躺椅邊緣,伸手探著他的額,怕他又犯風寒。

游岩秀搖搖頭,方才其實快睡著,妻子一進房,他便睜眼了。

禾良淡淡笑,傾身抱過孩子,將睡得兩頰紅通通的小家伙放進搖籃里。

替孩子蓋妥棉被,安置好之後,她抬起臉容,丈夫的目光正深深鎖住她。

她回到他身畔。「秀爺在想什麼?」

游岩秀拉著她的一只手,下意識揉著她的指,他沒立即說話,沉吟了好一會兒卻問︰「那禾良呢?你在想些什麼?」

她定定望著他,唇略動,似欲道出,卻仍然無語。

游岩秀撇撇桃唇,語氣似有些悶悶不樂,道︰「你前些天回‘春粟米鋪’在米鋪那里踫上鐘翠了,還跟她談了一會兒話,這事怎麼不跟我說?」也不知他大爺從哪兒得知的。

禾良坦然答︰「鐘老板那天僅是坐下來喝了杯茶、說了幾句話就離開,秀爺近來事情已經夠多了,我也就沒跟你提,反正也不是什麼要緊事。」

「少夫人,行里人皆知,你家的爺不好惹,性情嚴峻,有仇必報,魯大廣曾得罪他,如今又在我底下辦事,你說,你家那位爺會不會……」

「鐘老板無憑無據,這人命關天的事,不能隨意指控。」

那天在米鋪後院的小廳里,禾良難得動怒,她盡避已力持平靜,把該駁斥的話全說了,悄悄在袖中交握的雙手卻仍氣得發顫。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在听過老太爺的說明後,她一開始其實頗同情鐘翠,但,在那當下,听到鐘翠無憑無據的詆毀之言,她真的恨她,既惱又恨啊!

此時,修長的男性大手輕輕扳起她的下巴,兩人相視片刻,游岩秀忽道︰「她那時跟你提魯大廣的事了,是不?」

禾良略抿雙唇,深吸了口氣。「嗯。」

「她有意要你知曉,必有其目的。」指月復挲著她的臉膚,他雙腮鼓鼓的,郁色略濃。「禾良……她對你說我壞話了,是不是?她一定有意無意地暗示你,說‘丈稜坡’那件事是我干的!」被人用這種小人招數伺侯,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但對方竟把禾良牽扯進來,九死都不足謝罪!

聞言,禾良心口一緊,喉嚨被無形的東西堵得難受。

她不說話,等同默認了。

游岩秀接著問︰「鐘翠幾天前就告訴你了,你不說,也不來問我,為什麼?」

雙手合握丈夫的一只大掌,她緊緊抓著,想給他很多、很多力量,亦想從他身上得到很多、很多力量那般用力握緊。

眸中漸熱,鼻中發酸,禾良暗暗逼退想哭的感覺。

至于為何想哭?

她……她或許是在緊張吧,因為接下來要說的話,他必定不愛听,她若說,他必定要發脾氣,但不說不行。

「秀爺,我要說的事,你肯定不愛听的,我知道你不要我提這些,但……但‘廣豐號’那邊確實可以和他們談談。穆夫人待我向來親好,穆大哥他也願意幫忙,只要秀爺點頭——」

「所以,你真認為‘丈稜坡’那件事是我讓人去干的?」他驀地問,兩眼直勾勾,一瞬也不瞬,瞳,已仿佛收縮著,那模樣有幾分教人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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