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定月伸手模模她的頭,「難為你了。」
杜雨勝呆住,這……
如果說華定月打她的頭,她還比較能理解,畢竟,她這只攔路虎突然冒出,害得他與相國千金婚事告吹,可他現在居然模她的頭,模!
那句「難為你了」,老實說,還挺順耳的。
真的是難為她了。
自從爹爹過世後,她所做的事情沒有一件是容易的,那些都不是運氣,那是殫精竭慮的結果。
真沒想到第一個知道她辛苦的人是他……
「夫人有沒有想過,找到了該如何?」
「若是活著,自然是接到京城,若是亡故,便與父母同葬。」
「夫人若是不好受,只管哭出來,不用忍著。」華定月溫言道。
杜雨勝笑著搖了搖頭,「我不哭的。」
哭又不能解決事情,哭什麼——通常人會說,哭出來好一點,哭出來有沒有好一點她不知道,但她能確定,講出來的確有好一點。
看著華定月精致的面容,杜雨勝默默覺得有點替自己惋惜。
她的夫君的確長得很好。
碧玉別院建在山腰,又臨著碧玉湖,因此雖然是夏天,卻也不熱,院子里有個藤架,種了葫蘆,這時綠葉纏繞,一個一個青翠的葫蘆垂下,在藤架下不但曬不到太陽,還能隱隱聞到葫蘆的瓜果清香。
此時,兩人正在藤架下,喝著茶,吃著點心,夏風徐徐,華定月的發絲被吹得有點亂,但意外的有種美感,不愧是京城金龜婿第一名,都病了這幾天,樣子還是好得很。
如果她的夫君第一天講話時像今天這樣,她應該會喜歡上他,他們會生兒育女,她會很快的從一個完全的孤女,再次擁有家人。
可惜卻不是,當然不是他的錯,講求門第的世家,突然一個身分不配的女子上門,手拿婚書,口口聲聲要告官,任誰都無法對這樣的妻子和顏悅色,所以啊,不怪他,是他們沒有夫妻緣分,而且說不好,其實是自己這邊比較不好——真可惜了,這麼好的婆家,這樣的丈夫,都不會是她的。
至于他為何落馬後對她態度丕變,也沒什麼好值得深究,母親以前很嫌棄她,是她十二歲那年大病後才開始把她當女兒,這是杜雨勝第二次經歷這種同一人給予的差別對待,因此不算太意外。
這個版本的華定月真的很不錯。
如果一直是在碧玉別院,一直是這個他,杜雨勝覺得,自己說不定會喜歡上他,可惜她很清楚,即便一直是這個他,等傷好了,他們就會回到大將軍府,她還是會住在翡翠齋,而他身邊有陸姨娘,蘇姨娘,江姨娘,長子華轔,長女華青青承歡膝下。
她不是治不了那些姨娘——名門府第,即便再怎麼爭寵爭斗,還不敢太離譜,尤其人與人的關系千絲萬縷,幾乎到了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地步,主母要拍,還得考慮後果,可商人之家的後院就簡單多了,商人地位本低,好人家連把女兒嫁給商人當正妻都要考慮了,何況是妾室,那根本不用考慮。
杜家的妾室們全部都是丫頭出身,主母治起來時,手段之凶殘,在杜雨勝心中留下很深的印象。
姨娘們都覺得主母威風,但她卻覺得主母很可悲。
男人不管妻子長時間以來的相伴,把年輕的女子一個一個往院子塞,那些發作姨娘的主母,其實每一個都是帶著色衰愛馳的悲傷。
所以她早就對自己發誓,當正妻是必然的,而且,她的夫君絕對不能有妾室,她寧願和離,也不能忍受自己在婚姻里的功能就變成持家,因為她不是讀著三從四德長大的,她是讀著性別平權長大的。
是的,她穿越了。
第4章(1)
杜雨勝,二十八歲,剛剛升上四季飯店的餐飲部總監,好不容易呢……
放眼四季飯店,二字頭的總監就只有她一個人,前途大好,錢途大好,沒想到發生這種事情。
說來其實很悲劇,她是在跨年那天穿過來的。
飯店逢年過節總是想辦法搞一些活動賺錢,其中最好賺的就是跨年跟聖誕,情人節套餐還得有戀人,可是單身也能跨年過聖誕——四季飯店能這麼想,別家飯店當然也會這樣想,結論就是,每到這種時候,就是兵家必爭,各展手段廝殺。
身為餐飲總監,最重要的就是負責食物提供無虞,永遠有,而且不能讓客人嫌爛,畢竟一人收費兩千元,總不能讓來參加舞會的客人覺得吃不飽。
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她照例駐守宴會廳,就在快十二點時,電話響了,打來的是總經理,杜雨勝連忙走到外面去接,講沒幾句便听到一陣吵鬧,轉頭一看,有人喝醉了,她正想掛電話好去處理時,那喝醉的客人卻朝她撞過來,她已經累了好幾天,來不及反應,跌下樓梯。
她對二十一世紀最後的印象就是天旋地轉,滾滾滾,痛痛痛,又滾滾滾,再痛痛痛,飯店的迎賓梯很長,她沒滾到盡頭就痛暈了。
再醒來,就成了十二歲的丫頭,依然叫做杜雨勝。
這個杜雨勝因為被嫡姑娘的大丫頭叫了「賤婢」而吵了起來,繼而打了起來,意外落水,那大丫頭也慌了,十二月天氣冷,水面都有一層薄霜,她不敢下水,趕緊去找人來救,人撈起來時臉色蒼白,發已結冰,竟是沒了氣息,那嬤嬤又打又拍,又打又拍,女娃終于睜開眼,卻沒人知道,已經換了另一個人。
天寒落水,她一整個冬天都在生病,昏時多,醒時少,半夢半醒時常常會听到杜雨勝的母親在她耳邊說著她小時候的事情,就這樣,她勉強有了一些杜雨勝的記憶,至于不記得的,不管是誰都說算了,誰讓她大病了一場,能撿回一條命已經算運氣。
杜雨勝剛開始當然以為自己是在作夢,總覺得,再睡一覺就好了,可是當每一次睜眼都看到同樣的淺綠色紗帳,她漸漸也知道,這不是作夢,跟服侍的小丫頭要來銅鏡,看到的是自己十二歲時的面孔。
一樣的名字,一樣的面容。
罷開始,她病得很重,無法下床,嗓子也啞得無法說話,也算因禍得福,有很長的時間來給自己做心理建設,這是真的,這不是夢,她穿越了,而且很明顯應該回不去,她從二十一世紀的杜總監變成不知道哪個年代的杜姑娘。
杜雨勝一直告訴自己,雖然是最徹底的離鄉背井,但杜家家境不錯,光看她的臥室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待命就知道,好歹是中上程度,更何況一整個冬天都請得起大夫,拿得起藥,沒點身家恐怕辦不到,至于人口組成則單純,看來看去,只看到爹跟娘,沒有古裝劇中的姨娘或者異母兄弟,換言之,以這個年代的標準來說,她的生活環境算是相當好的,只是不管再怎麼知道,內心或多或少都還是會有點抗拒,嗯,或者說,十分抗拒。
她總是想不懂,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四季那道漂亮的迎賓梯,她都不知道來來回回多少趟了,真是閉著眼楮都能走,也從不覺得那道梯子有多厲害,沒想到一滾還滾出了人生的新傳奇,如果她生性浪漫,可能還有點開心,但她內心是個漢子,漢子腳踏實地,不懂浪漫為何物,于是除了問號,只想嘆氣。
唉,真的不能怪她不知足,她太滿意自己原本的生活,也太滿意自己生存的年代,卻掉到時空黑洞,整個打掉重練,陌生的朝代,陌生的家人,陌生的規矩,得依附別人——她原本是一個可以靠自己的人,自己開車,自己出國,自己會修馬桶水龍頭,打死不掉半滴淚,她是四季飯店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部門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