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味就對了 第9頁

所以她索性專挑貴的食材,都是她向來買不起的︰日本的松茸、法國的comta起司,薔麥、魚腥草、茗荷、處女餺。有的她根本連吃都沒吃過,但她沒吃過的必然是稀有的。

把東西都放在料理台上,她才自問是不是想挑釁他,會不會又自作自受。

「還在等什麼?開始做。」

天!他的特訓就是看她怎麼盲人模象嗎?她怎麼這麼笨!竟然自己往洞里跳,為什麼不選常用的東西?

她深吸口氣。好,如果要丟人,就丟到底吧!

她看著自己像亂碼選出的食材,努力要把它們結合在一起。最簡單的組合法是三明治,最難的是濃湯。如果她做成法國餐的主菜,就可以在盤上分成幾個單元,但必須有共通的特質將它們串連在一起,互相補。

天,她頭已經開始痛了。

但心在跳,且跳得很激昂。在廚房里她常常有這樣的感覺,心像在坐雲霄飛車,又怕又興奮。

要上去那一刻躊躇不前,上去之後暗罵自己為什麼會那麼笨,但一開動以後又不想下來了。

她本能地就開始洗菜、切菜、熱鍋,做著任何料理都必須的前置工作。她的眼楮和手感覺著食材,腦子里轉著念頭,——篩選。

她小時候粗手粗腳,洗東西會掉到水槽里,打蛋會混進碎殼,水果上留著捏痕,切東西一點也不細致,切出來的大小都不一樣。

「你小心一點嘛!」媽會訓誡,「我們吃的東西本來都是活過的,是有生命的,我們要尊重,不能隨便。」

小小的她才不願去想自己吃的東西是死的咧,听起來多恐怖!

但媽的意思是要珍惜吧,要感念我們吃的東西是很珍貴的;我們要活下去,是很多人的勞力、很多生命貢獻的結果;所謂一粥一飯,當知得來不易。

這些名貴的東西,又是多麼難得呢?

有錢人吃飯的時候,有想過這些嗎?

好不容易取得的食材,在廚房里費時又精心調理出來的美食,用錢來換,幾口就吃完了。

這中間,有足夠的快樂和滿足來交換嗎?

她手下的動作變慢了。不知道吃的人會不會珍惜,但她這個做的人呵以珍惜,細心地做,讓這些原本有生命的東西成為另一種生命。

她知道自己想做一道什麼了。她要呈現這些食材最樸素的原樣,用最溫和的調理法帶出本來的味道,但巧妙地將它們融合在一起,因為那就是她對生命的感覺。

生命,誰也分不開誰,就像她和家一樣。

有時想分開,又掛念著回去了。

不知媽如果能用到這些食材,又會做些什麼?

如果爸能清醒地吃到這樣的東西,心情會好些嗎?

如果她做的菜更好一些,哥和弟會更常回家嗎?

她感覺到身後那人的體溫,她的思緒很遙遠,但她的感官變得敏銳;他很靜止,但她知道他正密切注意著她的每一個動作。

她覺得很赤果,好像他不但能看到她的做法,還能讀出她的想法——那些她最隱密的思緒,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

連媽都不知道她的想法;後來媽一直住院,她擔心媽的病,聊天時總是揀輕松的來說,更從不聊做菜。

因為她討厭。那時的她,真的很不喜歡待在廚房,尤其,連媽都不在的廚房……

第3章(2)

她眼前有些模糊,手停了下來,用力眨了眨眼,想用手去揉,手卻是濕的,也怕被卓因瀲發現。

「怎麼了?」

她咬住下唇,還好,眼楮眨開熱氣,沒有留下痕跡。

「沒什麼。」她繼續煮醬汁。

他沒追問,她大大松了口氣。

醬汁是法國料理中的重點之一。吃的人常常只看到一小條或幾點的醬汁,當作是裝飾用,不曾好好去品嘗,殊不知這是廚師熬了多久的精華。她喜歡先從醬汁開始,這樣可以熬久一點。

「你主菜還沒出來,就知道醬汁怎麼配合嗎?」

「我會先熬一個湯底,最後的醬汁可以加料調整。」

「比賽時爐子有限,要充分利用空間,你會發現湯鍋佔位,很快又得先移開。」

這是經驗,她當然沒有。她把湯移開,改成先腌要煮醬汁的料。

他沒說話,大概就是不反對了,她接著專注于主菜。

通常主菜的重點是動物性蛋白質,也就是肉類;她既然挑了處女鱘,那麼主角便是它。螃蟹清理需要時間,她加快動作。

扮有時會帶螃蟹回來,媽看了總是很高興,但做好以後都沒有吃,說機會難得,給大家吃就好。

媽是從沒做過什麼法式料理的,她自己也是從電視和書上看來的,直到這一個月才在食藝社學到一些正宗做法。她經驗不足,只好靠想像力和創意來補足。

如果做成一種卷,應該比較有變化吧?她想。

她決定用味道較淡的大黃瓜做卷皮,蓄麥加蛋當中間,蟹肉便可以做實心。前兩者不會跟珍貴的蟹肉搶味,又可以強口感的硬度,顏色搭配上也好看。

比較難的可能是讓薔麥夠黏,必須煮爛以後用蛋來結合。她趕緊動手煮薔麥。

有了蟹卷,盤上其它部分就比較好決定了,一種青菜,一種泥,再加上兩種醬汁,一個沾卷、一個配泥。

她最喜歡的就是青菜,總覺得種類越多越好,想到菜沒拿夠,她轉身,又和他面對面。

說是面對面很勉強,因為她的頭只到他的肩,她向上瞄他一眼就要繞道,他稍移半寸又擋住她。

「比賽時沒時間讓你跑來跑去,用你已經拿的做。」

為什麼她有種感覺——他老是提比賽,但醉翁之意不在酒呢?他根本不像是在乎比賽的那種人;他太過自信、執著,區區比賽會入他的眼嗎?但把她抓來特訓,不是為了比賽是為什麼?他絕不是沒事找事做的人。

她轉回去。好吧,她只好硬著頭皮做下去。她拿起魚腥草,是完全沒吃過的東西;她折了一小節來嘗。天!有種古怪的腥味,這是野菜嗎?

拿到這樣的菜,若是努力煮掉怪味的話,最後會變得什麼味道都沒有,不如利用它的味道。她想起油炸可以用香味包住敝味,有點像炸九層塔,會比較有意思。

如果用comta起司去包來炸,怪味加怪味,應該可以互抵。

最後是松茸和茗荷了。她記得這兩樣都是日本料理愛用的食材,但她想煮成法國味的話……

她決定用女乃油女敕煎,越輕淺越好,等于三分熟的沙拉,她做的熟食菜通常都是這樣。泥呢,紅蘿卜加蟹膏打出來,加紅又帶甜。

決定了,手法就篤定得多,也輕巧得多,她幾乎忘了時間,直到擺盤完畢,才如大夢初醒,發現自己做了超過一個半鐘頭。通常比賽一個鐘頭要做好幾道,她這樣肯定完蛋。他怎麼沒叫時間到呢?

「好了?沒有忘記什麼嗎?」他倚著廚台,手臂又環抱在前了,這好像是他的標準動作。

「我忘了時間。」她低聲說。

「還有呢?」

還有什麼?她趕緊掃視自己的作品。作為主菜,這應該很完整了啊,——

「你知道這道主菜吃起來什麼味道嗎?」

「我當然知道。我一邊做一邊確認過了——」

「你一道菜分成五部分來做,但這是一道菜,不是五道。」

她忽然懂了。吃的人雖然是一口一口地吃,但其實先後次序難分,每一口最後全混合為一。法式料理講求的是渾然天成、完美結合,她卻不知道這整道菜吃起來究竟是什麼味道。

「你應該要就評審要求的盤數再多做一份,給自己試吃、實驗、調整。你自己應該是第一個食客,你自己就是評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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