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回宮(下) 第23頁

「我……」鐘世珍看著她,房里燈火通明,哪還有半點壓迫和黑暗。

「發了惡夢了嗎?」莫知瑤不住替她拭著汗。

「沒事,天衡呢?」正午時,宇文恭抱著天衡過來,可惜她倦得很,沒能聊上幾句。

「宇文大人陪他一道睡,他呀,簡直是把宇文大人當成神了,纏著問東問西。」

「對了,他怎會叫他爹?」正午時听見,嚇得她險些被藥嗆到。

「之前你托宇文大人探視天衡,他把天衡逗得可樂了,听說交換了利益,教他功夫,他就喊爹。」

「這孩子到底像誰?」說諂媚嘛,又不至于,說是牆頭草嘛,也不怎麼像,但他見風轉舵的本事,實在是無人能及,改天要是賣母求榮,她想她也不會太意外。

莫知瑤笑捉著唇,見她臉色蒼白得緊,估算著要不要再去熬一帖藥。

「什麼時候了?」

「快三更天了。」

「快三更了……」鐘世珍低喃著,望向窗外,突見一抹影子從糊紗的窗欞間閃過,那女敕桃色的衣裙……「恬兒!」

「世珍,你要做什麼?」見她急著要下床,莫知瑤趕忙拉住她。「你去哪呀?」

「她……」鐘世珍指著窗外,如今她終于認出跟了她三年多的飄妹妹就是曲恬兒!恬兒一直在她身邊,她一定是有很多話想跟她說,不管是要罵她笑她,她都想要再听恬兒說說話。「知瑤,我到外頭一會就好。」

「就算想到外頭,你也得搭件袍子。」莫知瑤利落地替她穿上繡袍,將一頭長發束起,仔細端詳,這才發現她的眼窩凹了,臉頰削瘦了。「我陪你吧。」

鐘世珍應了聲,走到外頭,卻不見曲恬兒的身影,她在黑暗中尋找,終于在拱門邊上瞧見,但她的身形移動極快,眨眼即逝。

「世珍!你上哪?你不能跑!」莫知瑤見她朝拱門沖去,只能撩起裙擺跟著跑。

世珍的腳程原本就快,不過是一下子,就見她已要從後院小門出去。「世珍,今晚有宵禁,不能外出!」

鐘世珍充耳不聞,直追著曲恬兒的身影而去,壓根沒發覺向來熱鬧的二重城竟死氣沉沉,街上靜默得猶如死城,家家戶戶門前的風燈滅了大半,但卻無礙她追逐的腳步,一路跑進了一重城,踏進了一座宅院里。

宅院里,小橋流水,花木扶疏,看得出有人維護打理,就連房舍都極為新穎,推估大概三年內新建的,但這里……

「這不是禮部尚書府嗎?」她喃喃自問著。

當年大火之後,房舍泰半傾圮壞倒,風拂過是股濃濃的焦味,一如現在——她直睇著浮在半空中的幢幢影子,那一張張陌生又熟識的面容,淚水凝在眼眶,她雙膝無力地跪下。

「對不起……對不起……」對她而言,闌示廷的背叛之所以重創她,讓她選擇沉尸河底,是因為她的一意孤行陪葬了太多人命,那是她賠不起,承擔不起的!她只能死後再找他們一一賠罪,來世做牛做馬一一償還。

「大人。」

鐘世珍驀地抬眼,瞧見蒼白的影子在她面前緩緩地出現色彩,穿著女敕桃色短襦羅裙的曲恬兒就站在她的面前。

「恬兒……」她伸手要踫觸她,她卻突地後退。

「大人身懷六甲,別踫我。」曲恬兒巧笑著,一如她記憶中的甜美。

鐘世珍淚流滿面,不住地抽噎著。「對不起,當年我沒有听你的勸,是我害死你的,還害死了大家……」

「大人,恬兒就怕你自責。」

「我不是大人,我不是公孫令,我只是一個不相干的人,可是我卻——」

「大人,恬兒都知道,恬兒知曉大人是個什麼樣的人,恬兒一直想跟大人說話,可惜卻無法相通,如今大人恢復記憶了,恬兒終于可以告訴大人,公孫家滅門,與大人無關。」

「怎會無關,我親耳听見束兮琰對闌示廷說,一把火燒毀了真正的遺詔,是當初闌示廷進城時,燒了公孫家的。」

「不。火是束兮琰差人放的。」

「嗄?」

「大人,遺詔就埋在這棵白樺樹下,大人把遺詔挖出來吧。」

鐘世珍看著她指向幾步外的白樺樹,抹了抹臉,走向前,用雙手挖著土,哪怕粗礫磨過陣陣刺痛,她也不停歇,直到瞧見一只木匣,她奮力挖出,打開一瞧,里頭果然是一道緹花錦緞的聖旨。

「大人打開看吧。」

鐘世珍依言打開,發現這這遺詔就和她假擬的那份差不多,只差在——「闌示廷?!這是廷……」

「是的,先皇遺詔里,真正的繼位者是闌示廷。」

「可是——」

「大人可有發覺那廷字,壬的旁邊有點灰黑?」

「是有,不過已經不清楚了。」

「是啊,當年老爺奉先皇之命擬詔時,闌示延得知是闌示廷得到皇位,于是以小姐的性命相逼,要老爺硬是將廷字改成延字,老爺為了小姐不敢不從,但又怕愧對先皇,于是用了烏賊墨在壬字旁多了一撇,乍看之下就變成了示延,但不消一年,烏賊墨會消失,屆時遺詔上出現的就是真正的繼位者。」

鐘世珍聞言,腦袋都朦了。

「老爺為此內疚痛苦著,可是為了公孫家,他又不得不為,眼見大人與闌示廷走在一塊,老爺又愧疚讓大人一身男兒扮相,等到奪位戰火爆發時,闌示廷來到了公孫家,老爺本是可以避禍的,但老爺不肯,他將遺詔還給闌示廷,只求闌示廷可以善待大人,而闌示廷允諾了。」

「怎麼可能?這……遺詔明明就在這里。」

「因為闌示廷不願毀了老爺的聲譽,所以將遺詔埋在這里。」

鐘世珍拿著遺詔的手顫抖著,她沒有想到事實的真相竟是如此,「他為什麼不告訴我?他以什麼……」是她相信了束兮琰所說,是她不願听他解釋。

「闌示廷謀害大人在先,難以啟齒吧。」曲恬兒巧笑著,黑潤的眸子直睇著她。「大人無須感到自責,老爺的死,是老爺自己選擇向先皇謝罪的,而恬兒也是自願跟隨老爺的。」

「恬兒……」

曲恬兒抬眼看著東方微微泛亮的天際。「大人,天快亮了,恬兒要走了。」

「恬兒,我舍不得你……」她一直沒有善待她,一直讓她憂心忡忡,難以度日。

「曲終,人散,風起,情在。」曲恬兒俏皮地朝她一笑,指著後方。「大伙都舍不得走,可已是殊途,終須一別,大人送咱們一程吧。」

鐘世珍看著她身後一張張略有表情的面孔,豆大淚水滑落,微顫的唇在試了幾次之後才發聲音,「鐘世珍在此謝過大家,上路吧。」

風,驀地卷起地上落葉,身影隨風驟逝,消失得一點聲響都沒有。

鐘世珍跪在原地,久久不起,直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喚著——「世珍!」

她緩緩回頭,就見宇文恭足不點地地朝她奔來,擔憂地注視著她。「你怎會跑來這里,你沒事吧?」

「子規……」

「你別哭,別嚇我,到底怎麼了?」

鐘世珍說不出話,只能遞出手中的先皇遺詔。

宇文恭接過一瞧,臉色愀變。「這是——真正的先皇遺詔?」

「是闌示廷埋的,我……錯怪他了。」她哽咽地將剛得知的事道出。

宇文恭聞言,神色復雜地看著她,問︰「所以你原諒他了?」

「嗯。」如果真相真是如此,他這三年多來的贖罪也夠了。

「那麼……眼前京衛已經兵臨御天宮,你打算如何?」

「嗄?!」

朝巽殿。

殿上靜寂無聲,闌示廷懶懶地托腮,垂眼睨著階下的束兮琰、偏向束兮琰一派的官員和已持劍踏進殿中的北京衛指揮使。殿外御道到南守門,是一片黑鴉鴉的禁衛,殿前侍衛早已被制服,雷鳴和陸取鎊護在闌示廷的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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