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可有幫孩子請女乃娘?若是沒有,得快點找一個,他哭得這麼厲害,怕是餓壞了。」她開口建議。
常永瞻發現自己看不透她,記得三年前,不管這個小丫頭在想些什麼,全都表現在臉上,只要夸她一句、對她一笑,她就會高興個一整天,如今卻完全令人模不著,她是真的不計較嗎?若是過去,依迎娣單純的性子,就像一張白紙,是不可能懂得偽裝,不過現在有些不確定了。
「在京城時確實有請過女乃娘,不過這趟並沒有帶她回來,路上也只是熬些米粥給小饅頭吃。」或者是他自以為了解,其實錯了。
听兒子這麼說,四太太趕緊吩咐下去,要常管事盡快去請個女乃娘回來。「還是媳婦細心,咱們早該想到才對,還是先熬些米粥來給小饅頭吃吧。」
「相公應該也累了,我已經吩咐下去,讓廚子做幾道你平常愛吃的菜……」迎娣從圈椅上起身,朝外頭喊了一聲。「寶貴!」
名喚寶貴的奴才立刻來到門邊。「二女乃女乃!」
「二少爺住的寢房都打掃好了?」她問。
「回二女乃女乃,都打掃好了。」寶貴恭敬地回道。
迎娣回頭看著常永瞻,就像一個盡心為丈夫打點生活起居的賢慧妻子。「相公不如先回房梳洗更衣,待會兒我會讓人把吃的端到房里去。」
見她使喚起府里頭的奴才,不只是駕輕就熟,儼然就像個當家主母,常永瞻有些驚訝,也感到錯愕,一時愣住了。
「相公是不是太累了?」見他沒有反應,迎娣擔憂地問。
他怔了怔。「呃,嗯。」
「既然相公累了,吃過東西之後,就趕緊上床歇著,養足精神再說。」她把寶貴叫進來。「陪二少爺回房,要小心伺候。」
寶貴躬身回道︰「是,二女乃女乃。」
「小饅頭有我和你爹照顧,不用擔心。」四太太笑著說。
「嗯……」常永瞻見雙親只顧著逗孫子,沒有反應,看來四房掌權的人已經換了。「那我先回房歇著了。」
迎娣淺笑相送。「相公慢走。」
于是,他愣愣地走出內廳,才走幾步,又不由自主地回頭瞥了迎娣一眼,見她雖然在笑,表情卻是予人一種不大真切的感覺。
這個小丫頭……不!不能再這麼叫了,應該說當年他娶進門的媳婦,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看來有必要好好地了解一番。
第4章(1)
常永瞻睡到半夜,突然醒來,想說睡不著,便到書房看看,他點起燭火環視,里頭一塵不染,所有的擺設都和他三年前離開時一樣。
他走到書櫃前,隨手挑了一本書,翻了幾下,又放回去,接著再挑一本,突然有東西從里面滑落下來。
「這是什麼?」常永瞻不禁彎身撿起,發現是一張對折的信紙,將它攤開來,里頭寫著密密麻麻的字,不斷重復著「常永瞻」三個字,從上頭娟秀端整的筆跡來推斷,應該是出自女子之手。
會是誰呢?
這並不是妹妹幼玉的字……該不會是迎娣?可是他記得她並不識得字,更別說書寫了,但是除了她還有誰敢進這間書房?
于是,常永瞻又翻了幾本書,想找出一些蛛絲馬跡,最後在書案後方坐下,瞥見筆架上多了好幾支狼毫筆和紫毫筆,而且都有經常使用的痕跡,拉開抽屜,里頭放著紙張,看不出其它端倪。
「除了她,不會有別人……」他又將那張信紙拿起來看,想著為何只寫「常永瞻」三個字,又代表什麼意思。
直到丑時都快過了,常永瞻才吹熄燭火,步出書房,由于父母打算挑一個好日子讓他們夫妻圓房,所以目前還是睡在三年前居住的那間寢房,他躺在架子床上,兩眼卻沒有合上,原以為這趟回家的目的很簡單,除了帶小饅頭回來見過爺爺女乃女乃,也是為了履行做為丈夫的義務和責任。
雖然他對迎娣只有兄妹之情,無法把她當做女人看待,可是經過三年,當兩人再度見面,面對已經長大,不再稚氣笨拙的妻子,常永瞻突然有些不大確定,連他也搞不懂自己的心為何出現動搖……
不對!不該說動搖,應該是疑惑才對。
他有些模不透這個名義上是自己妻子的女人,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麼?真的就像外表呈現出來的那般賢淑大方,面對其它女子所生的庶子,真能無怨無尤嗎?
女人再溫柔善良,面對情敵以及所生的兒子,也會完全變了個樣,一旦爭風吃醋起來,手段比誰都要殘忍,常家有太多例子,足以當做借鏡。
想到決定回來之前,常永瞻也曾經考慮過,萬一她真的容不下小饅頭,看是要硬逼著她接納,還是直接打入冷宮,要不就只能休了她,或者也能好生安撫,告訴她嫡庶有別,小饅頭是庶子,不可能和她親生的兒子爭奪任何東西,結果沒想到原本的猜測都沒發生,迎娣知道後,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完全不需要他費心。
常永瞻是該慶幸娶到這麼一個賢妻,只是心頭的罪惡感又增添了幾分,當年的他年輕氣盛,滿腦子只想著出外闖蕩,展現抱負和理想,把爹娘全都丟給迎娣去照顧,一去就是三年,而玉蓮並不在他原先的計劃之中,可就這麼遇上了,得知她已經有了身孕,面對親生骨肉,自然無法開口要她打掉,之所以沒有在信中提及,也是擔心爹娘若是知道就要抱孫子,會馬上催他回家,才想等到孩子生了再說,就這麼拖了一年。
他決定補償迎娣,那也是自己欠她的。
想著想著,常永瞻不知不覺睡著了,當他再次睜開眼皮,窗外大亮,已經是巳時了。
來寶端了洗臉水進來伺候。
「小饅頭還在爹娘那兒嗎?」他隨口問道。
「听說小少爺哭了一整晚,四老爺和四太太一夜都沒睡,今天早上二女乃女乃就將他抱過去了。」來寶捧了套長袍和馬褂過來讓主子穿上。
常永瞻怔了一下。「二女乃女乃抱去了?」
「是。」來寶回道。
這時,虎子也端了蓨面飩飩和頭腦湯進來。「二少爺餓了吧?這是二女乃女乃親自下廚做的,她說二少爺離開山西三年,應該很想念家鄉菜,可是忙了一個早上,就等二少爺醒來之後嘗一嘗。」
她的表現完全無可挑剔,常永瞻應該覺得滿意才對,但內心深處卻沒來由地興起一絲不安。
待常永瞻吃過之後,便往另一座院子走去,兩人當年的新房,如今則是迎娣居住的寢房,原以為走到那兒會听到小饅頭的哭聲,想不到四周卻很安靜,待再走近一些,寢房內竟傳來女子細細柔柔的嗓音,正在唱著曲兒。
常永瞻站在寢房外頭,透過半掩的門縫凝听著,直到聲音停了,他才曲起指節敲了敲門。
「二少爺!」前來應門的小鵑喚道。
他「嗯」了一聲,便進了門。
坐在幾旁的迎娣見了他,想要起身,不過懷中的小饅頭馬上因為震動而驚醒過來,她只好又坐下,拍哄了小饅頭幾下,這才又睡著了。
「公爹和婆母一個晚上都沒睡好,我便自作主張,把他抱來這兒……」她低頭看著有些瘦弱的小小臉蛋,睫毛上還掛著眼淚,看來可憐兮兮的。「他似乎也哭累了,總算睡著了。」
「小饅頭怕生,要多抱幾次才認得。」常永瞻坐下來道。
迎娣把聲音放輕。「我最小的弟弟鐵蛋一歲之前也是這樣,除了我娘之外,誰抱都不行,連我爹也一樣,害他傷心了好久。」
「不過我看你抱起孩子的架勢倒是有板有眼的。」他須臾不離地盯著迎娣,想從她臉上看出真實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