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又窩到書房去了,這些年,他從不管事……菲兒,你昨夜睡得可還好?」小倪氏為了扮演一個善良的後母,總得噓寒問暖一番又讓自己最信任的老嬤嬤倒了杯茶給她。
她靜靜的坐著喝茶,也不吭句話,在小倪氏心火又要旺起來時,才慢慢的開口,「睡不好,一來是不習慣,二來是離家太久,原來家的味道……」
小倪氏立刻擠出個慈愛的笑容,「怎麼樣?」
「不過如此。」
倪芳菲面無表情的說著,站在她身後的海棠跟小蓮卻差點笑出來,因為小倪氏的表情太精釆,已要發火但又硬生生的壓了下來,臉孔很扭曲啊。
在身旁心月復嬤嬤的眼神安撫下,小倪氏硬擠出笑容,「菲兒,你身子養好了,人也回來了,算算年紀,你已經十八歲,日後有什麼打算?」
倪芳菲清澈的眼眸看著她,這心如毒蠍的女人以為她會回答她是老姑娘了,要說說她的婚事了?她偏不。
「這一路回來身子累,想先養養,睡飽吃,吃飽睡。」
小倪氏忍著怒火,「一個姑娘家家的怎麼這麼說話?」
她嘆了一聲,「沒辦法,沒爹沒娘,都是鄉下人在身邊照顧著,外表裝上一裝還成樣子,內里就是個鄉下姑娘,話也只會直白的說,失禮了猶不知,恐怕要請二娘找個老師重新教菲兒幾年。」
小倪氏眉頭都要打結了,教她幾年?她是想較在家里了?而且一直拿話堵她,這死丫頭根本是怨上她了。
屋外,傳來二個女兒的說話聲,她憋著悶火,讓人喊她們進來。
董惠雯姊妹沒想到倪芳菲也在這里,她們的丫鬟早上出去一趟,得了個消息,說金吾校尉回京了,她們心儀他已久,想來告訴母親一聲,借著去元香齋拿香品的理由出門逛逛,看有沒有機會踫到他。
「怎麼又不叫人?一點禮貌都沒有。」
小倪氏這話沒指名,但倪芳菲知道她在說的是自己,不過她裝傻不開口,董惠雯姊妹只能憋著怒氣向她行禮,「大姊姊。」
「大妹妹、二妹妹。」她坐著朝她們點頭。
董惠雯看著她,心里發酸,倪芳菲今天一襲剪裁簡單的月白色衣裙,素淨著一張臉,竟然也絕美出塵得如月下仙子,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董惠芳正在跟小倪氏說她們姊妹要去逛元香齋,小倪氏心念一動,要姊妹倆也坐下來,兩人自是不願意,但母親臉色一沉,她們只能勉強坐著。
接著,小倪氏開始跟倪芳菲提倪家的家業,再告訴她,倪家香坊的香大部分供給皇家,在這市場上,顯項及品質能出其右者不多,縱橫香界多年,但近年來,一些小香坊出頭,尤其近兩年,沐芳軒更是搶走太多生意,害得倪家的生意逐年凋零。
她唱起苦調,但倪芳菲表情不變,沉靜的听著,也沒吭上半聲,小倪氏心里火啊,話鋒陡地一轉——
「自古女子多有聯姻之事,只為鞏固家族地位,為母家加助力,更進一步,想來這道理你也能明白,如今倪家香坊居多事之秋,急需添些助,原本,我也是想到你的兩個妹妹,但她們尚未及,而你已經十八……」
「我拒絕。」倪芳菲突然打斷她的話。
「什麼?」
「我拒絕成親。」
「大姊姊憑什麼拒絕?自苦兒女婚事,父母作主何況,你是倪家人,為這個家犧牲奉獻是應該的,不過是讓你成親……」董惠雯就看不慣她一副高貴的樣子。
「這個家的榮華富貴多年在莊子的我可有享受到?就我所知,是沒有。」她雲淡風輕的再次截斷她的話。
「你沒享受到?你看來過得可半點都不比我們差。」董惠雯嗤之以鼻的掃了她一身穿戴,再看向她身後的海棠和小蓮。
「大姊……不,二姊姊說得是,而且,大姊姊今年十八,也算老姑娘了,還要在家里養個幾年?」惠芳也不滿的說著。
小倪氏刻意讓二個女兒說,有些話,她這個當長輩的來說是不太適合。
「兩個妹妹恨嫁了?畢竟長幼有序,你們又到了說親的年紀,難怪這麼心急,只是這批評嫡姊的嘴臉可別傳去,丟臉啊。」她嘲笑的再看向小倪氏,目光一閃,「這兩個妹妹的家教看來也只是一般般,怎麼看都比在鄉下莊子長大的我還不如。」
兩姊妹一听,瞬間都氣惱起來,她們雖然都是嫡出小姐,但畢竟是續弦所出,在一些宴會上,總有一些嫉妒她們姊妹外貌的女子會特意的提起倪芳菲,讓那些對她們有意思的男子遲疑,畢竟她們姓董,倪家家業只有倪芳菲有權繼承。
也因為這樣,就算倪芳菲一真不在京城,從她十四歲開始,甚至到去年,都還有不少官媒來探問她的婚事,但都讓母親以她身子欠佳仍在莊子靜養為借口拒絕了。
而她現在回來了,肯定也會出席一些宴會,屆時,她們還能出頭嗎?
小倪氏氣到一張臉都變得有些扭曲,但旁邊她的陪嫁何嬤嬤見狀,又從敞開的處見董育博正往這里走來,連忙喊了聲,「老爺過來了。」
董育博想了一夜,又想了一上午,想來跟妻子商量退婚的事,結果一進門就發現房內氣氛不對。
「爹,大姊姊說我們家教一般,說我們比她這個鄉巴佬還不如,我們好心要邀她出去走走,她竟這般看不起我們。」董惠雯突然就哭訴起來。
「爹,娘只是跟大姊提了婚事,畢竟大姊已十八歲,在京城里這個年紀的姑娘早就成親生兒育女了,大姊不思母親的用心良苦,還說了些重話,母委屈得都不說話了。」董惠芳也是加醋的好手。
小倪氏也會演,眼眶紅了,拿著繡帕低著頭,看來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妻女三人合演,假的也變真的了,董育博看倪芳菲的眼神就帶上難過和怒氣了,「菲兒,你怎麼會如此……」
「如此什麼?爹爹還真疼女兒,把女兒千里迢迢叫回來,就是要女兒嫁進另一個人家,這麼不喜歡女兒又何必把我找回來?讓女兒在莊子上到老到死不是更好?」倪芳菲不能說不心痛,雖然知道父親就是個耳根軟的人,但連問她一句都沒有,也太讓人心寒了。
董育博本來要指責她,但被她這一搶白,濃濃愧疚感又涌了上來。
「女兒回到這里,不過一日,尚未感受到從未享受過的父愛,」倪芳菲眼眶泛淚,聲音低啞,「回憶幼時與母親在這共度的時日也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家里就有人急著替女兒安排婚事,外界看來,究竟是女兒恨嫁?還是這屋子里有人容不得女兒?」
小倪氏臉色一變再變,董惠雲姊妹同是如此。
偏偏倪芳菲愈說,董育博臉上的羞慚愈深,口氣也軟了下來,「沒有,沒有你說的那些事,你好好住下來,這里是你家,沒人會逼你嫁。」
他再看向小倪氏,「那婚事去推了吧,菲兒才剛回來,婚事過個一兩年再說吧。」
小倪氏氣到說不出話來,而倪芳菲低聲的說了聲「謝謝父親」即帶著海棠及小蓮回房去了,董育博看到小倪氏臉色難看,他輕咳兩聲,也連忙轉身回去書房。
董惠雯姊妹見父親偏袒倪芳菲,心中冒火,氣呼呼的也走了。
屋子的人一下子人全走光,小倪氏氣不打一處來,兩手一掃,直接掃掉桌上茶盞,乒乒乓乓的落地,一片狼藉。
不長腦的東西!她想掐死董育博的心都有了,耳根子軟,說什麼他就听什麼,到底是不是男人?她當初光是看中他那身臭皮囊,卻未曾想到他根本是個虛有其表的窩囊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