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屺天,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相爺撫著長須輕笑。
「屺天明白,但是除了阿觀之外,再沒有其它更合適的人選了。相爺心底比我更清楚,現在攀附相爺的,都是些貪婪愚蠢之輩,錦上添花者眾,落井下石之人亦不少。」
爛川天就是這種實話實說、不怕得罪相爺的性子,才能得到李溫恪的重用,趨炎附勢、討好巴結之人,他看得多了。
「你說得對,我還能不清楚嗎?」他撫撫雪白胡須。
他年歲已大,再加上膝下無子,好不容易五十歲那年才得了個女兒,能接下衣缽的人不多。
雖然目前滿朝文武都掌控在他的手中,但他焉能不明白,那些官員們一個個比豺狼虎豹更凶狠,今日他得勢,再恨、再怨,他們還是得乖乖為他做事,哪天大權不在,他們能不群起攻之。
「相爺不必擔心,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何況阿觀的命是小姐救下的,有小姐在,自能牽制他。」
他笑著指指園子里的男女,不知何時,那些圍觀的人盡數散去,小姐站在樹下同阿觀說話,難得地,阿觀那張千年不化的寒冰臉帶了些許笑意。
是啊,他待若兒,畢竟不同。
看見李若予,李溫恪陰沉雙的眸閃過溫柔。那是他唯一的女兒,他看得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女兒。
「沒錯,有若兒在。」他滿意點頭。
若兒屬意阿觀,這點,明眼人全看得出來,而阿觀待若兒也非同一般,他不耐煩那些花花草草,卻時常陪若兒去後山;他忙得連睡覺時間都沒有,但若兒一病,他什麼事都擱下,固執陪在若兒身旁。
阿觀對若兒的感情,成了讓他安心的籌碼。
「安排阿觀參加今年的科舉吧,我要他一舉拿下文武狀元,要他一出聲便是一鳴驚人。」他將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阿觀安插在皇帝身邊,取得皇帝和趙鈺的信任,阿觀必須學會玩弄兩個皇帝于股掌間。
「知道了,屺天立刻下去安排。」拱手,爛川天轉身下去辦事。
李溫恪再看一眼園子里的周觀奕和女兒,眼底流露出身為人父的驕傲。若兒這樣喜歡阿觀,說什麼他都會把女兒心愛的男人拱上雲端。
微微一曬,他雙手負于身後,走回屋里。
同一刻,在相爺轉身時,周觀奕收回為小姐撫去落花的右手,溫和笑臉轉為冷肅,李若予仰頭,瞧見他的面容,頰邊笑意迅速收回。她不懂他的陰晴不定,是不是……她又做錯什麼事情?
凝睇著他輪廓深邃的臉龐,她看得痴了。阿觀的長眉斜飛,緊抿的薄唇略帶厲色,一雙眼楮銳利逼人,隱含燿燿鋒芒。
認識他八年,從第一腳踩到他的身子,開始兩人交情。
七歲的她不懂男女之情,卻知道他是一個好看到讓人舍不得轉開眼的大哥哥。她救下他,把他喂飽飽,讓他穿上最好看的衣衫,要他成天跟在自己後頭,那時,他是「她的」阿觀。
後來厲叔叔說他有天份,把他帶到後園練武,分去他一些時間,再後來,爹爹說他腦子好,是可造之材,又請文師傅、程夫子、藺師傅……一大堆師傅教阿觀念書,分去他更多時間。
弄到最後,她都搞不清楚,他還是不是她的阿觀?
不過。不管他是不是她的,她都把他「當成」他的。所以,阿觀歸她顧。
被厲叔叔「教」導得傷痕累累時,她替他上藥;夜里書念得晚了,她為他送宵夜、炖補湯。她就是要把他喂飽飽、養高高,所以他長那麼高大,是她不辭辛勞換來的,他健健康康、身子比別人壯,也別忘記替她記一筆功勞。
「阿觀,要不要去看看我的小羊?它的腿快好了喲;等它好起來,我們一起帶它到後山,讓它回家找親人,好不好?」李若予再度揚起笑臉,試著用自己的愉快勾起他的開心。
周觀奕回視她,她臉色偏白,像吹彈可破似的,薄透的肌膚底下細小的血管隱隱可見,清秀的眉眼唇鼻,看起來稚女敕可欺。她巴結地笑著,眉彎眼彎,甜得膩人的笑容在他眼前化成蜜汁。
她是個討人喜歡的姑娘,但他不允許自己動情。
「我很忙。」他拒絕她,不留半分情面。
「這樣啊。」她扁嘴失望,然而失望歸失望,這又不是阿觀的錯,都是師傅們把阿觀逼得太緊了。
她拉住阿觀的大手,想起爹爹說,再過兩年,如果她願意的話,就讓阿觀當他們的女婿,她自然是樂意的,而阿觀……她的臉泛起兩抹飛霞,靦腆嬌羞。他也樂意吧?
「不然,我讓阿福做菜,中午我們一起吃飯好不好?阿福的燒鴨是一流的。」
說話間,她發現采鴛正看著阿觀,轉頭向阿觀采去,發現阿觀也回視著采鴛,她猛然地想起,是她不好,難怪阿觀要氣她了。
采鴛是她的貼身婢女,而剛剛她卻讓采鴛做了件傻事情。
她拉住婢女,笑得毫無心機。
「采鴛對不住,我沒想那麼多,只擔心鳥媽媽被大鷹叼走,小鳥一定活不成,才會讓你爬樹摘鳥巢……害你受驚了。」
「小姐,別這樣說,是采鴛沒用,沒能把小鳥救下來。」她低頭,誠惶誠恐。
李若予捧起墜在地上的鳥窩。里面的鳥蛋全碎了,終究沒救成,阿觀肯定又要說她多此一舉!但無所謂啦,反正阿觀一向看不起她的無聊善心。
她不笨,當然知道采鴛喜歡阿觀,畢竟阿觀那麼厲害,人人都愛他,但她才不管呢,只要阿觀喜歡她就行了。
想到這個,她又想起年前的事。那次,她在人行罕至的後院發現采鴛倒在阿觀懷里哭泣,她難過得不得了,以為采鴛喜歡阿觀、阿觀喜歡采鴛,她反而變成擋在中間的第三人,于是她把自己關在房里、足不出戶,徹底避開阿觀。
厲叔叔發現不對勁,找上她深談,好半天,她紅了眼眶告訴厲叔叔,阿觀喜歡的是采鴛,就算她是小姐,也不要奪人所愛。
厲叔叔恍然大悟,笑著說她誤解。他說采鴛的模樣同阿觀的妹子相似,阿觀是用愛護妹妹的心情在疼愛采鴛,他還細細叮嚀,這事兒千萬不能讓爹爹知道,她爹可容不下一個會讓女兒哭泣的男人,如果讓兩個愛她的男人打架,她肯定要更難過了。
她後來破涕為笑,因為厲叔叔說的那句話——兩個愛她的男人。爹爹肯定是愛她的,那麼阿觀也愛她嘍,人人都說當局者迷,偏偏她迷糊得比誰厲害,連厲叔叔都看出來的事,她還要胡亂猜疑。
這事她當然沒讓爹爹知曉,她明白爹爹是愛屋及烏,若不是因為她,他怎麼積極栽培阿觀,讓他習文學武,成為頂天立地的好兒郎。
後來再出房間時,阿觀主動對她微笑。
不愛笑的阿觀對她笑呢,她高興得快要飛上天,拉起他的手,繞著他又唱又跳舞,惹得爹爹也暢懷大樂,她最愛這樣了,愛所有人都開心快樂。
「采鴛,你先進屋里好不?我馬上回去。」她有私密話對阿觀說。
「是,小姐。」
采鴛離開後,李若予輕扯周觀奕的袖子,小心翼翼道︰「你看見嘍,我有跟采鴛說對不住,我沒有仗勢欺人。」
她最怕阿觀說她是大小姐,卻不知道自己這種行為叫做越描越黑。
「做都做了的事,何必抱歉。」冷冷的音調不帶分毫情緒。
他偏要刁難她,他就是喜歡欺負她,喜歡看她陽光璀璨的雙眼瞬地沉下,然後微微地嘟起嘴巴。真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情緒可以表現得這麼明顯?快樂要人知、難受要人知,不懂得戴上面具,同人保持距離。「你還在生氣哦?不要氣啦,生氣會長白頭發。不然,我跟你保證,我發誓再也不會有下一回,因為我知道采鴛是你看重的人。」她透亮的眸子望進他眼底,干淨得讓人不舍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