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的兩世妻 第11頁

他愛她,在他否認到自己都嫌累之後,愛她的事,一點一點浮出台面。

他常在深夜潛入她房里,什麼事都不做,靜靜坐在床邊,貪看她的睡顏,仿佛看過那麼一夜,壓在肩膀上的擔子就會變得輕了。

他嘴里嘲笑她的善良,卻在無人知曉的清晨,喂食著她撿回來的動物。

在她離開之後,他在她墳邊種滿桃樹,因她愛吃脆脆的甜桃︰他不擅丹青,卻畫了滿櫃的李若予……

他愛她,不需要人知道。

走到桌邊,拿起阿福準備的玫瑰釀,舀一口至嘴邊,細細品嘗,細細回味,痛恨甜食的他,獨獨戀上這一番滋味。

阿福是京城人士,四十多歲,家里開了間小餐館,有妻子、兒子和老母親,不富裕但稱得上小康,一家人和和樂樂過生活,倒也愜意,但一場大火,他失去家人和容貌,他想投水自盡,卻讓路過的若予攔下。

阿福的臉徹底燒傷了,他的右唇角上翻,讓人一眼看到他大半個牙齦,他的左眼皮卷起,無法閉闔,嚇人的眼珠子好像隨時隨地都會掉下來。

若予救他回來,宰相府上上下下看見他,不免生出一張鄙視臉孔,獨獨若予不害怕,天天陪著他說話,替他開解心情,慢慢地,阿福成為若予最忠誠的僕人,跟著她進進出出。

若予入棺那日,阿福一頭踫在棺木上,他嚎啕大哭,說擔心小姐一個人孤零零的,他要當小姐的先鋒,到陰曹地府幫小姐打頭陣。

他曾經問阿福,為什麼對若予這麼忠心,他說︰「除了小姐,沒有人敢看著我的臉說話。」他用最簡單的話,解釋了若予的善良。

若予死後,阿福的腦袋漸漸變得不靈光,也不知道是撞棺木撞壞了,還是若予的死訊讓他無法承受?只見他成天抱著白兔子小雪喃喃自語,腦子清楚的時候,不是抓著人說幾句話,就是下廚給他燒幾道若予愛吃的菜,但多數時候,他的腦子不清楚。

至于白兔子小雪,是若予留下來的,它的雙腿被獵人的捕獸夾弄斷,傷養好之後,沒辦法行動自如,就這樣子將它野放的話,很快就會淪為其他動物的嘴邊肉,所以若予把它當成寵物養起來。

之後,小雪成了阿福的寵物和唯一的朋友。

他從李溫恪的宰相府遷出時,除了厲叔叔安插進入相府的人,其余下人一個不留,他卻獨獨留下阿福,針對這點,采鴛抗議過,她說看見阿福那張猙獰的臉會作惡夢,但若予一句,「你不收留他,他往後要怎麼過活?」

這句話決定了阿福跟著他們一起搬家。

也幸好他留下,不然玫瑰釀的滋味早就在他的記憶中消失。

走到青銅鏡前,宇文驥定定看著鏡中的自己,如斧削過的輪廓,濃眉飛揚,深目薄唇,不怒自威。所有人都害怕這張臉,他一個眼色,旁人就會嚇得戰戰兢兢、口齒不清。

有人說他暴虐無道,有人說他是冷面修羅,也有人說他的心比蛇蠍更狠,朝中沒有人敢不巴結他,卻也沒有人敢親近他,壞人畏懼他的手段,正義之士不屑他的殘暴,他孤身一人,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同伴。

至于狠心?哼,他們說錯了,他早把心拿掉,只剩下「狠」,唯有夠狠夠絕,才能教那些膽大包天之輩嚇得不敢輕舉妄動,他會收拾他們,不過,一切慢慢來。

「相爺,周晉到了。」總管在外面輕喚,未得命令,不敢進入他的房間。

「叫他進來。」

「是。」

片刻,宰相府里的衛士周晉來到宇文驥面前,單膝跪下。「稟相爺,向光禮已經抓到,關進後院地牢,相爺要現在審他嗎?」

現在審?不,讓他多擔幾天心不是更好!耙在他背後捅刀的人,這點勇氣不至于沒有吧,何況就這麼一只小蝦米,還滿足不了他的大胃口!嘴角拉起,嗜血的邪惡笑容里透出一抹凶殘。

「是。」不須言語,光一個凶殘笑容,周晉已明了他的意思,于是屈身,退出房間。

不明所以地,心底一陣煩躁突然襲來,眼皮抖地連連跳了幾下,不知道什麼事將要發生。

沒喚人服侍,宇文驥整好衣冠離開房間,行經回廊、涼亭、人造湖……皇帝親賜的府第大得令人咋舌,看見這些重重賞賜之物,他的心情並未好轉,再看見抱著小雪的阿福時,更煩了。

看見他,阿福從老遠的地方朝他跑來。「相爺,今晚咱給您弄只燒鴨好不?」

愛里只有阿福不怕他,他和他的小姐一個模樣。

「不必,晚上我不回來。」今晚就留在宮里吧,國內雖無大事,但貪污官吏尚未絕跡,那些年的腐敗制度還等著他們一一革除。

「那我再給相爺做碗玫瑰釀,讓人送進宮里。」阿福笑著,臉上的肌肉擰扭猙獰,但眼楮里的誠摯讓他拒絕不了。

「好吧,你讓采鴛找人替我送進宮里。」他的口氣不自覺緩和,不見素日里的冷淡尖刻。

突然,阿福不知哪根筋出錯,竟沒頭沒腦冒出一句話,「相爺,阿福也會對您忠心耿耿。」

為什麼?因為他也敢正視他的臉說話?可阿福不知道,整個府里也只有他敢正視相爺的臉說話。

宇文驥背過阿福,控制不住的真誠笑意自眼角溢出。

走出前庭,守門管事發現他的身影,連忙彎身屈膝為他打開大門。「相爺,要不要備轎?」

「不必。」

他揮揮手,走出大門,下階梯時沒注意,竟一腳踩在一個女人身上,女人嗚咽一聲,蜷起身子。

他像被雷打到似地,怔愣住,這樣熟悉的場景教他說不出話——

當疼痛落在腰際,面朝下的他不自覺露出得意,成功了,他的第一步。

「你怎麼了?痛不痛?我有沒有把你踩傷?」女孩干淨的聲音一如她干淨的眼瞳,她急切說著。

「我……我沒事……」他虛弱道,連連試過幾次都無法起身。

「怎麼會沒事?你都站不起來了!」

她彎,緊緊拉住他的手,卻意外地措到他指節間粗粗的厚繭。

不明白為什麼,他的粗繭竟然讓她的心一抽一抽,隱隱疼痛?搞不懂啊,那個繭又不是長在她手上!她直覺翻過他的掌心,小小的手指在上面輕輕撫過。

「這個,一定很痛,對不?」她睜著大眼楮問。

拉回飄遠的思緒,宇文驥蹲,看著女子費力地撐著地板坐起來,她皺著眉頭,揉揉發痛的腰間。

唉!繪夏嘆氣,仰頭朝天空望去。

裁冬的動作太粗魯,就這樣一腳把她踢下來,也不擔心她摔成肉餅,摔昏過去也就罷了,還要被人一腳踹醒,衰上加衰,她開始懷疑,回到過去是不是一件錯誤的決定。

唉!她嘆第二口氣。

當她轉過臉,發現宇文驥就在自己身邊時,除了訝異、震驚,更多的是突然涌上的莫名心痛。

阿觀老了呢,她離開很久了吧?為什麼他的臉看起來這樣疲倦?他的鬢邊出現幾根白發,還是改不了壞脾氣嗎?就說常生氣不好的嘛,他偏不听。

是直覺,不是刻意做作,繪夏拉起了他的手,模到那些早在那里待過許多年的粗繭,她翻過手,細細的指頭在繭上輕輕撫過,輕咬著下唇,她忍受著胸口一陣陣的疼痛。

還練武嗎?厲叔叔還是對他要求很高嗎?那些壞師傅還會不會把他關進柴房?

沒有人給他弄玫瑰釀可怎麼辦才好……

下意識地,她說︰「這個,一定很痛,對不?」

猛地,宇文驥把手從她掌中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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