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判 第6頁

另一名丈夫十多年前就去世的寡婦道︰「算啦。就像溫夫子說的,他們也只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現學現賣,舉一反三,孺子可教也。」溫書呆搖頭晃腦地道,看得張萸又是一陣無語。

這書呆真的听得懂他們在說什麼嗎?

「好吧,決定不恨的,就到樹林里,請願意拜師的過來拜師,還沒想到該怎麼做的,就去打掃吧。」

然後張萸就看著廟里幾乎所有鬼魂都走出了山神廟,就連有些猶豫的,最後也是啐了一聲跟上去,她忍不住笑了。

「其實我才該拜你們為師呢。」她自言語地道。

「張姑娘真是性情中人。」溫書呆又道,張萸有些想翻白眼地瞥向他,卻見他拿出一塊方帕要遞給她,張萸才發現她方才真的不小心掉了一滴眼淚,鼻子也濕濕的。

但這臭書生的舉動,不知為何就是讓她又羞又惱又無語。

他真的很不會看時機,很不會看人臉色欸!

「我自己有啦!」她氣虎虎地走開了。

又莫名地被討厭了。溫書呆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落寞地收回方帕,在收回袖子里時忍不住想,難道她嫌這方帕不好看?還是有臭味?他忍不住拿起來嗅了嗅,雖然沒聞到什麼異味,但默默地想也許他該找口水井把它洗一洗……

張萸來到廟門外,卻見到讓她有些訝異的一幕。

村民們朝著向他們走去的鬼魂們跪了下來,被跪的鬼魂們一下子也有些無措。

噯,看來,不只恨需要解放,愧疚也是吧。這三年來,不是所有眼睜睜看著他人成為祭品的村民都無動于衷,明知道自己也逃不過,明知道這是錯的,卻也只能日復一日在愧疚中度過。有誰是真的能在知道自己一夕的平安,是他人的犧牲換來時,還能夠睡得安穩的?

鱉黑無光的天幕,隱隱地,好像有黯淡的繁星在閃爍。

結界的力量,正在削弱。

第2章(2)

表魂當然是不需要睡眠的,而張萸則在天亮前小睡了一會兒,她的徒弟們非常孝順地將山神廟小小的內廳整理得干干淨淨,還弄來了些干草,她把斗篷往干草上一鋪,將就睡了一會兒。

結界里,其實沒有真正的天亮,天幕只是變成了火紅色罷了。

「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曦。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

「……」還沒走出內廳,就听見溫書呆悠閑吟詩的嗓音,看來這書呆只是單純念書念到腦子壞掉了吧?

這鬼結界里,哪里來「萬物生光輝」啊?他把滿天紅光當成朝霞了不成?

「這幾句,是勉勵世人要珍惜韶光,好好打掃和學習。」溫書呆又道。

張萸楞住,然後她听見她的徒弟們齊聲應道︰「夫子說得是!我們會努力打掃,用心向夫子和師父學習!」

「……」珍惜韶光是真,但打掃和學習是哪里來的?這書呆真的越來越可疑了啊!他是真呆,還是裝呆?

張萸走進山神廟前廳,就見溫書生沾水在牆上寫字,鬼魂們或席地而坐,或站在山神廟外,還真的是在上課啊?

「師父早!」一見張萸,鬼魂們全起身讓出地方來。

「乖,早。」讓一群年紀比她大的鬼魂喊她師父,其實怪難為情的。

「張姑娘,早。用早膳吧。」溫書呆朝被挪出來當普通桌子用的神桌上揚了揚手,張萸才發現桌上擱了一碗清粥,一碟咸瓜麗,更不可思議的是還有一條煎魚!

「這哪來的?」結界里不是什麼都沒有嗎?

「米和瓜謹是我帶在路上,餓了可以炊煮來吃。魚是他們抓的,當然粥也是他們熬的。」溫書生解釋道。

哪個書生會帶米在路上煮?要帶也是帶干糧吧?這家伙真的異于常人欸!

「雖然我們不用吃飯,但師父和夫子總要吃的,所以我們想到,有一條溪流經桃花村,我們就想說試試看能不能抓到魚,想不到還真的能。」徒弟們開心地道。

張萸知道那條溪,但她記得結界里的溪是干涸的吧?

當然,也許因為結界的力量正在削弱,加上昨晚那場奇妙的暴雨,溪水先破了結界也說不定。總歸,這是她徒弟們的心意,而且結界的力量削弱更是大好事,她不免有些感動,便問書生道︰「米還有多少?」

「這些。」他拿出書篋里的麻袋。

「……」他的書篋只裝了米嗎?他真的是書生嗎?張萸再次無言地看著那一大袋米,「給我幾粒就好。」

溫書生雖然不明所以,仍是撈了幾粒米給她。

「有杯子和碟子嗎?沒有碟子的話,用樹葉也行。」

「有!」一名鬼魂取來昨夜整理山神廟時順便洗干淨的祭杯和碟子。祭杯原本有三只,但另外兩只老早破了,而碟子缺了一角,但還能用,一只被他們拿來盛煎魚了。

張萸從自己行囊里拿出水袋,倒了點水,將米粒放在碟子里,雙手結印念了一串咒語,接著結印的手一揮——

幾十碗白飯和水酒出現在桌上。

「這是民間祭拜的老方法了,你們都知道吧?都來拿碗飯,一起吃吧。」

許久沒能吃到熱騰騰的白飯,鬼魂們同樣一臉感動,「謝謝師父!」他們取餅白飯,這回知道先讓老弱婦孺享用了,一個接一個將白飯往外傳,桌上的白飯始終沒變少,直到每個鬼魂手上都有一碗白飯為止。

溫書生看得贊嘆不已,「能不能把魚跟瓜齎也多變幾份出來?我想吃蒜泥白肉……」

「……你當我神仙啊?」這書生到底從哪里蹦出來的?他腦子還好嗎?

「我只是說說。」溫書生仍是笑得一臉溫文儒雅,接著仿佛沒事似。

張萸心想,也許她太小看這書生了,他若根本知道這些村民全是鬼,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敝的。

「對了,有緣能同桌吃飯,又共睡一個屋檐下,卻仍不知姑娘芳名,能否冒昧請教?」

張萸頓了頓。他昨天真的沒听到她講的話?他不是知道她姓張嗎?還是他只是從她題在桌巾上的字猜的?

「哦!在下忘了先自我介紹。」溫書生忙不迭地道,「在下姓溫,名頤凡,頤養精神的頤,凡夫俗子的凡。

本是京城人士,這次是出遠門訪友,如今受了故人之托,趕回京城教書。」

溫頤凡。連名字都這麼像窮酸書生會取的名字。張萸忍不住在心里取笑,「我姓張,單名萸,勉強算憑瀾城人士。」

溫頤凡仍是那副清淺溫和的笑,看著她半晌,才遲疑地道︰「張姑娘……令尊是捕魚的嗎?」

她知道他想說什麼,忍住翻白眼與失笑的沖動。雖然這書生真的很讓人無語,可是有時她真的也忍俊不住。

「弓長張的張,茱萸的萸。我的名字是我師兄取的。要說他是我父親也行,我本來就是他帶大的。」

溫頤凡又微笑地看著她片刻,才又有些吞吞吐吐地道︰「那麼你師兄……他疼你嗎?」

這呆書生一臉同情是怎麼回事?張萸沒好氣地看著他,「你有沒有被人拖到暗巷痛打過?」

「偶爾。」其實他不太出門,那些人也從沒得逞。

算了。張萸嘆氣。心想干嘛對一個閉門念書,不懂人情世故的書生這麼嚴厲?而且她自己不也取笑人家名字窮酸?

雖然只是白酒配白飯,但所有鬼魂已經三年沒好好坐下來吃頓飯了,那頓早膳就像團圓飯一樣熱鬧。

張萸昨晚思考過,其實要這些鬼魂短時間內能夠打贏大房子里那些妖怪,是有困難的。不過她這邊有數量上的優勢,于是當天一開始,她就將每個徒弟分成十位一組,每一組有老弱,也有青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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