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判 第10頁

「世間無論神仙傳說,鬼怪志異,都是讀書人所撰。」

「這倒是。還有不少胡說八道的。」

溫頤凡頓了頓,才道︰「有人為猢口而嘩眾取寵,也有借神仙鬼怪諷寓人間百態,倒也不能怪他們胡說八道。」至于騙財騙色、威脅世人不信他的「道」就會下地獄者,既不入流,不提也罷。

張萸挑眉,「溫夫子知道得很多嘛。」

這話真不知是恭維或意有所指,但溫頤凡仍是溫溫地道︰「在下剛好在京城經營書肆,接觸過這類讀書人,略知一二。」

「教書、經營書肆,而且精通咒法。你名堂還真多。」

「混口飯吃。對于咒法,在下只是門外漢,絕不敢在姑娘面前自作聰明。」

他回答得客氣,也不像擺高了姿態不想理人。張萸說不出所以然來,這家伙全身的姿態都表明了,他對她的接近很在意,立刻把有車蓋遮陽的位置挪出來讓給她坐不說,眼前她雙腿交迭,一手擱在身後,坐得隨興又大刺刺,而這溫書呆卻是拘謹又小心翼翼——她是會吃了他不成?

他越是這副模樣,張萸就越不想跟他客氣,「門外漢都能把我耍得團團轉,我看我這招牌也可以收起來了。」

溫頤凡頓了頓,卻道︰「降妖伏魔風險大,換個營生,平平安安過一生也好,姑娘若有親人,親人也可安心;若親人均不在人世,姑娘更應保重自己。」

「……」張萸雙手叉腰,「給你點面子,你還當真訓起我來了?」還哩八嗦地訓了一長串!

「在下並無訓誡姑娘之意,全是肺腑之言。」溫頤凡小心駕著牛車,可是卻忍不住想笑。

雖然變得願意體諒人了,性格卻一樣火爆啊。

「我問你,你的咒法是跟誰學的?」張萸這廝說穿了,就是有點面子掛不住,尤其對象還是她最討厭的窮酸書生。

「在下並未拜師修習咒法,只是剛好有興趣,研究出一點心得。」

「無師自通也能騙過專心修習道法十多年的人,溫夫子真是天賦異稟。」張萸原來從不知道自己心眼這麼小,哎!

「無師自通也不盡然。在下因為家中有些余裕,在京城的書肆頗受各方江湖朋友的青睞,所以也結交了不少精通咒法的朋友,得到諸多指點。」

張萸的小短腿在牛車上晃啊晃,忍不住想,比起這書生從頭到尾不亢不卑的態度,她確實心胸狹隘又咄咄逼人,她偷偷撅起嘴,有些不甘心。

听他說到在京城開書肆,她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忍不住問道︰「京城的書肆?叫什麼啊?」在京城,有那麼一間書肆,連她這個不看書的俗人也充滿了好奇與神往,因為這間書肆搜羅了古往今來、寰宇之內所有奇書與珍品,而書肆的主人更是個精通奇門遁甲,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總之被傳說得好像天人轉世一般的奇人……

「無名小店,敝帚居。」

「……你是文潛?」京城敝帚居的主人文潛,正是那位奇人。據說文潛只是他的別號,他的本名倒是無人知曉。

張萸以前雖沒見過文潛,但對她來說,把書肆取作「敝帚居」,卻又經營到名聲響亮,這人骨子里肯定是目空一切,假謙虛真狂妄——他的破店里賣的全是敝帚,教別的店家情何以堪?再看看「文潛」這名號,跟敝帚居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以張萸肯定這家伙根本是個自大的討厭鬼!

「姑娘听過在下名號?」溫頤凡微微一笑。

瞧他得意的。「沒,好像有听過而已。」她故意道,「你很有名嗎?」

溫頤凡忍住笑意,「不,在下只是無名小卒。原以為姑娘也是敝小店的老顧客,那真是他鄉遇故知了。」

「我不看書的,是個粗人。」張萸把頭一撇。話說回來,若是隨便一個路人自稱是文潛,她當然不見得會信。可單憑這書生畫靈符的本事,他說他是文潛,也沒什麼好懷疑的了。烈火咒和煉火咒分不清,是她學藝不精,但他能以障眼法瞞騙她,畫了另一種威力更強大的符咒來幫助村民擊退尸魔的爪牙,這能力連她也有些戒懼。

然而,仔細想起來,這家伙一開始就打算幫她和村民,卻只是幫著她演了出戲——不過拜師一日,村民哪可能真敵得過那些入了魔、道法高深的修道人?張萸原本只打算讓村民知道團結也能自保,重拾他們的信心,讓他們放下根深蒂固的恐懼,想不到這書生卻順理成章替她畫了更強大的靈符。

「既然你看過我的包裹,應該知道我打算進京找胡老爺領賞金……噯!不過我沒抓到那只臭干尸,不知道算不算數?那臭干尸也不知跑哪去了。」送走村民後她便松懈了,再加上這臭書生沒問一聲就把她帶離桃花村,一時間她竟忘了這回事。

溫頤凡聞言,從包裹里拿出一個紅布包,看上去里頭的東西約莫是一個鼻煙壺大小,張萸雖不知包裹里是什麼,但卻一眼就看出這紅布包被施加了威力強大的封印。

「本來有個熟客想要收購此物,但我想再讓他流入民間也是禍害,不如就帶回去淨化了吧。」

「你拿下了那臭干尸?」所謂「剛好有興趣,研究出一點心得」,這心得還真強大。她該去面壁了吧?

「結界破除後,尸魔也承受了某種程度的損傷,在下只是幸運罷了。」溫頤凡原來也沒想過要自謙,完全是這丫頭的反應讓他本能地不想再招惹她不快,讓她對他心生防備。

「看來夫子有管道能淨化這玩意兒?」她本來就不喜歡淨化的工作,說穿了就是把那些走偏的妖魔鬼怪用咒法打到毫無反擊之力,丟到十八層地獄去用煉火洗干淨。還有些怨氣太重的,尤其「蠱」類,多半是那些邪魔歪道殘害生靈,以生靈的怨氣煉化而來,往往得花個十年八年誦經教化跟超渡——這工作根本一點賺頭也沒有啊!

這回溫頤凡沒有回避地點點頭,「在下識得一得道高僧,答應替在下完成這項工作。」更重要的是,他並不想讓她做這件風險仍然極高的工作。

「那好吧。」討厭的工作有人要搶著做,她才不會客氣呢。「吶,別說我厚臉皮搶功勞啊。靈符是你畫的,蠱也是你淨化的,功勞你也有一半,胡老爺的獎金我和你一人一半。」雖然,少了一半,她的心默默地淌血……

溫頤凡一陣好笑,「不用了。真正讓村民重新擁有希望,放下恐懼與憤怒的,是張天師你,這功勞比什麼都大得多,胡員外的賞金當然盡遍張天師。」

「你是真心的,還是跟我客氣?」張萸逼近他,大眼精明地閃閃發亮,盡是難掩的心花怒放,溫頤凡不動聲色地往後退開,突然覺得有點熱。

「在下完全出自真心。」這丫頭……平時跟人講話都貼這麼近嗎?他心里忍不住骯誹個沒停。

張萸漾開的笑臉又甜又亮,「原來你人不錯嘛。」肯把賞金全讓給她,真是個好人。她決定今後絕不再擺臉色給他看。

溫頤凡有些忍俊不住。這丫頭未免也太好收買。

是夜,他們沒能找到野店,溫頤凡在太陽下山以前找了個水源潔淨處扎營,張萸得了空終于能將身子好好洗干淨,回到營地里,這書生倒也把一切都準備妥當,連篝火都架好了,她是早已習慣以天為被,以地為床,看來這書生也不是太嬌弱。

溫頤凡原本就帶了白米,張萸又打了點野味,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配飯。張萸實在不是愛聊天的人,但她起了個頭,溫頤凡總也不會讓她自討沒趣,他說的話還比她多呢,張萸心想這書生算得上是個老好人,對自己稍早的行為又更加愧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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