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喃喃自語,直到許久之後才明白——
心動,早在這莫名其妙的瞬息之間。
第3章(1)
早上七點五十九分。
喬佩妤好笑地看著巴在門板上听外面聲音的小外甥,發現他真有做情報員的潛力。
「哇!」
八點整,洪栗安正要伸手敲門,沒想到門忽然自動打開,還冒出一個戴著「變形金剛」面具的小人兒嚇他。
「你還真被恩恩嚇到了?」
喬佩妤看見他微微一震,好笑揶揄。
「呵,真的有被嚇到。」
沒料到自己一時不察,居然被小孩子的惡作劇嚇到,洪栗安也不禁莞爾一笑。
「恩恩,你怎麼知道爹地來了?」小佷子看不到飯店門板上的貓眼,該不會是有透視眼吧?
「嘻嘻。」恩恩笑咧一口白牙,神秘的呢!
「他知道你快到了,巴在門上听腳步聲。」喬佩妤代為解答。
能這麼做,也是因為他太準時,只要約好時間,誤差從未超過三分鐘,而且總是提前而不是遲到,換成是她也不一定能辦到。
令喬佩妤意外的不只是姊姊口中的遲到大王成了準時達人,包括從她和恩恩抵達台灣至今將近三個禮拜,他天天上飯店報到,除了其間兩天連假飛去海南島參加友人婚禮之外,沒有一天缺席。
即使他下班後只是來陪他們姨甥吃頓晚餐、閑聊幾句,也成了恩恩一天之中最大的期待,老掛在嘴邊的話從「媽咪真的不會回來了嗎?」,變成了「爹地還要多久才會來看我?」。
老實說,自己對這男人真的有些刮目相看。
他不但每回準時赴約,而且自己並未要求他必須天天抽空陪伴兒子,他卻能自動自發每天報到。
每晚被恩恩纏到上床就寢的時間,還舍不得地將他的手牢牢牽著,非得哄孩子入睡才能月兌身,他除非犧牲睡眠時間,否則根本沒時間和女人約會,可是她又不曾見他有黑眼圈,不像每晚離開這兒便展開糜爛夜生活。如果他當真完全無所求,純粹想彌補孩子這些年未曾得到的父愛而努力,倒也算是有心了。
「爹地,我們今天要去哪里玩?」
恩恩開心地仰頭追問父親。今天是假日,說好父子倆能相處一整天,他可是滿心期待。
「我臨時有事,要去高雄一趟——」
「不可以!」洪栗安還沒說完,恩恩已經巴著他大腿耍賴。「爹地說過今天放假要陪我的~~」
「恩恩,不可以胡鬧。」喬佩妤過來將外甥抱開。「不能要求爹地工作以外的時間都得陪你,來台灣之前,阿姨跟你說過什麼?」
「……阿姨帶我來台灣度假,順便和爹地見見面,不可以打擾爹地的生活,吵著要爹地天天陪我,不然……立刻回美國。」
恩恩說著,像是這時才忽然想到自己和爹地終將分離,圓潤臉上的活潑神采立刻黯淡不少。
「是爹地自己想見恩恩才天天過來,你很乖,從來沒吵過,阿姨不會這麼快帶你回美國。」洪栗安看了舍不得,連忙安撫他。「何況爹地是有事,但沒說你和阿姨不能一起去,只不過答應要帶你去動物園的約定只能改天了。」
「沒關系啊,爹地本來就沒有說今天一定要去動物園,我只要能和爹地一起玩就好。」听說只是不去動物園,恩恩這才有些笑容。
「你有事,我們跟你去方便嗎?」
喬佩妤沒那麼不近人情,真的要他舍棄一切人事交際,一放假只能繞著他們姨甥轉。
「當然方便。」他淡笑說︰「其實是我大姑姑突然叫我今天去她家,說有很重要的事,電話里講不清楚,所以我臨時得下高雄一趟。」
「長輩的事當然應該優先處理。」她能理解。「你提了恩恩的事嗎?該不會她也想見恩恩?」
「沒有。」他搖搖頭。「說了會增加很多不必要的麻煩。我是想,明後天剛好連休,我朋友有一間別墅離墾丁很近,正好空著能讓我們借住。等我見過大姑姑,我們可以帶恩恩去海邊玩——」
「沒關系。」沒等他說完,喬佩妤一口回絕。「我不認識你朋友,不方便打擾,恩恩搭長途車也太累,你忙你的,這兩天我自己會帶恩恩四處走走。」
「你放心,我已經事先跟我朋友提過會帶你們過去,他人在國外,非常歡迎我們去顧房子。去那里的車程雖然久了點,但沿路風景不錯,恩恩喜歡看風景的,對吧?」
「對!」一接收到爹地投來的詢問目光,恩恩立刻大聲響應。
「我還是——」
「喔耶!要去海邊玩!」
恩恩完全沒听見阿姨出聲,自己樂得跑去牽著爹地的手歡呼。
「恩恩很喜歡海邊?」洪栗安沒料到孩子會那麼開心。
「嗯,媽咪和我都喜歡大海,以前我們常常去海邊玩。爹地,我們去看海,說不定能看到媽咪也在那邊玩。」
孩子的童言童語說得兩個大人揪心,但是不舍歸不舍,喬佩妤並不想讓外甥繼續抱持無法實現的幻想。這輩子姊姊都不可能出現在他們面前,現實即便再殘忍,也得跟孩子說清楚。
「恩恩,阿姨跟你說過了,你媽咪她——」
「已經變成了天使。」洪栗安截斷她的話,蹲,凝視著孩子。「她會化成任何形態守候著恩恩,也許是你晚上抬頭看見的第一顆星星,可能是早上在窗前唱歌喚醒你的小鳥,或者是突然飛到你身邊的蝴蝶。只要恩恩多用心留意,那些瞬間驚喜,都是媽咪想告訴你,她一直陪伴在你身邊、不曾離開的證明。我們雖然看不見天使,但是只要肯用心就能感受到她的存在,明白嗎?」
喬佩妤在旁听著,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她不知道恩恩听不听得懂,願不願意相信這無人能證實的虛幻假設,只是想不到理智如自己,听著從洪栗安溫潤嗓音中描述的美好,竟也忍不住想相信姊姊已經化為天使,默默守護著他們,將生活中的微小驚喜都當成姊姊賜予的幸福、存在的證明。
她,真的好想念姊姊……
「有喔,昨天阿姨帶我去公園玩,有一只大大的蝴蝶就飛過來停在我肩膀上,對不對?阿姨——」
恩恩一回頭,突然發現阿姨已經落淚。
「阿姨,你怎麼了?」恩恩心慌地跑過去,滿臉緊張。「阿姨哪里痛?我幫你呼呼!」
「沒事,只是眼楮進了沙子,有點不舒服,你跟爹地玩,阿姨去洗一下眼楮。」
不想讓孩子擔心,喬佩妤找個借口騙過恩恩,也借機避開洪栗安關心憐憫的眼神。
「喬佩妤,你要堅強一點!」
鎖上浴室門,她對著鏡中眼眶泛紅的自己輕聲打氣。
這趟台灣之行,她的心情從篤定變得忐忑不已。
讓恩恩認父不難,難的是萬一對方有意爭奪監護權,她的立場將會變得很為難。
大姊應該是認定前姊夫不可能自找麻煩,她也認為依姊姊的描述,那種奉行享樂主義到底、完全不把承諾當一回事的男人,腦子壞了才會自願挑起單親爸爸的重任,壞了自己尋歡作樂的機會。
雖然這些年他們夫妻倆不曾連絡,但是透過彼此共同的友人,要得到前姊夫的消息一點都不難。據說離婚後他不曾再娶,卻依舊四處留情、毫無定性,所以頭一次通話听見他說要考慮見不見兒子,她氣歸氣,卻也不吃驚,甚至有些慶幸,因為這樣的男人不可能想和她爭奪恩恩,根本不必擔憂監護權的事。
可是她這些日子所見、所認識的「洪璽吉」,卻和姊姊友人說的不一樣,更不像是當初在電話中說出那種無情話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