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困在「姊弟」的藩籬之內,但心早已飛越那道高牆。
她從不知道羅沛對她的感覺。他從很久之前就只喊她小惟,或喊她名字,就是不叫她姊姊,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啊,是在她大一迎新的時候,她第一次離家獨立去那麼遠的地方,跟同學一起,最後卻被羅沛一通電話叫回來。
進門時,他站在樓上,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望著她,既不生氣、也不焦急,更沒有久違的喜悅,他只叫了她一聲「小惟」,頭一次沒叫她姊姊。那年她大一,羅沛高三,正是十八、九歲,跟她發現奇異情愫時差不多的年紀。
那年紀正是即將步入成熟的階段,他們都發現自己最感興趣的異性竟然是親人,從驚訝到慌亂,再從觀察到沉澱,最後選擇利用別的事物逃離這種感覺,並將情感深埋。
然而這麼做的後果,像是沒有滅盡的炭火被土覆蓋,火苗未熄,在土里悶燒,反而越燒越旺。
他們變得很享受彼此在一起的時間,她享受他每一次突然的體貼,前三個月,羅沛待她如待情人一般,身體的觸踫她不但沒有拒絕,反而還覺得幸福。
只是那個晚上改變了一切。若不是酒精逼得隱藏的情緒爆發,他們不會,她也不會懷孕,事情也就不會演變到現在這個地步。
她已孑然一身,只剩肚子里這個出世就會被送回羅家的孩子。
是的,她決定了,孩子生下來後就還給羅家,因為這是羅沛的孩子,而且爸媽一定很希望可以抱孫子;她願意不拿一分一毫,願意一輩子都不認那孩子,就當作是她報答羅家的恩惠。
祐驊一定會說她愚蠢,但這是她表達愛的方式,對家人的愛,對羅沛的愛……只要他們幸福,就是她的幸福。
買好東西後,方馨惟返回住處。她先停妥車子才拎著東西下車,走上木制的階梯,遠眺著日暮西沉,大海被染成金橘般的色澤,波光粼粼,燦爛奪目。
她決定要回育幼院,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為育幼院的孩子造福,把羅沛埋進心底深處,成為人生中最美的回憶。
入屋進廚房,方馨惟洗手做羹湯。她很感謝祐驊這段日子的陪伴,沒有他,說不定她會因孤寂而發瘋;但是她對他真的沒辦法跨出朋友的那一步,因為她愛了一個男人快十年,無法割舍。
那天在會議室里,羅沛的眼神讓她無法忘懷,那眼神像刀尖般銳利的刺進她的心坎,所有的愛、感情、信任與付出,都在瞬間煙消雲散。
足音在屋外的木階梯上發出聲響,她聞聲揚起笑容,回身往門邊走去。今天想羅沛想得太多了,她必須趕緊見到詹祐驊,才能阻止悲傷蔓延。
她听見鑰匙聲,在對方開門之前,率先開了門。
她綻開笑顏道︰「你回來啦!」
站在門口的羅沛,手里的鑰匙還沒插進鑰匙孔,就先听見這令人惱火的話。
「你回來了」他忍不住皺眉,「這些日子來,你每天都這樣對詹祐驊說話?」
面對他,方馨惟整個人呆站在門前,手還握著門把,夕陽斜照在露台、門前木廊上。是這太唯美的氛圍讓她產生了幻象嗎?
她明眸瞪得圓大,卻說不出話來。
「那他怎麼回?真的回說——我回來了」他們兩個是在過新婚夫妻的生活嗎?羅沛越說越火大。
沒給方馨惟反應的時間,他大步走了進去,隨手將門帶上。而她依然站在原地,腦子里嗡嗡叫著——幻覺、這一切都是幻覺……
羅沛稍稍環顧四周,景色相當不錯,地處偏僻也很安靜,往左手邊看向系統廚房,發現她正在做飯,他的臉更臭了。
「你還做飯給他吃」這下他越來越光火了。詹祐驊這混帳,過的是什麼舒服日子啊!
方馨惟遲緩的轉過身,看著正四處看看的羅沛,不敢置信的緊閉上雙眼,再睜開,以為他會消失在自己眼前,但是沒有!
「天哪……」她終于恢復了說話的能力,嚇得雙手掩面,「你怎麼會在這里!」
詹祐驊!他又出賣了她一次
「我撿到一把鑰匙,還有筆記本。」回頭看她,羅沛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噢,我跟詹祐驊借的,只是沒經過他允許。」
事實上是詹祐驊「不小心」忘在他家。
「你偷的」方馨惟驚呼,「你怎麼可以偷東西!」
看,故態復萌,小惟的教訓口吻重出江湖了。
「那你怎麼可以不告而別?多大年紀了,還搞離家出走這種事?」羅沛走到她面前,他多走一步,她就朝後踉蹌一步。
「我選擇了最適合的路走,我知道那里再也不能待了。」她一路退到牆邊,才想往一旁逃開,兩只長臂一左一右擋住了她的去向,瞬間將她包夾在其中。
「你缺乏溝通,不管是跟爸、跟媽……甚至跟我。」他逼近她閃躲的臉,「你打算怎麼辦?躲在這里?等孩子出生,然後呢?」
方馨惟緊咬著牙,別過頭去,「我會把孩子給你撫養,不會爭取任何權益……這是最好的辦法。」
听她說出這種話,羅沛感到不可思議的凝視著眼前的女人。她到底是白痴還是奴性太強,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呆的女人
「你就真的想當個生子工具?幫爸媽生個孫子就沒事了?」羅沛氣得握拳重擊牆門,「我還寧願你是為了羅家的財產搞懷孕!你這女人怎麼一點都沒有?就不能多為自己想一點嗎」
第10章(2)
方馨惟不想听到羅沛的聲音,不想聞到他的氣息,偏偏他靠她那麼近,她根本無處躲藏。
他不該出現,她正試著忘掉他啊!
「我是什麼樣的人已經不重要了,反正你們認為怎樣就是怎樣……」她伸手試圖推開他,「離開這里,我不想再看到你……」
然而她的力氣根本推不開他,羅沛反而貼得更近,幾乎要吻上她的臉頰,這舉動讓她心慌意亂。
「從頭到尾,我都沒有懷疑過你,也從不認為你想要羅家的任何東西。」他一字一字,貼在她耳邊訴說。
「……可是你那天瞪著我,質問我為什麼。」別睜眼說瞎話!那傷透她心的一幕深印在她腦海。
「對,我質疑你,要為爸媽生孫子——」他一頓,「為什麼要選我的精子?」
方馨惟瞬間瞪大雙眼。為什麼?「廢話,因為有你的血脈……」
「你是羅家的孩子,生的孩子也會是孫子,你明知道爸媽不會計較這個。」羅沛的唇忽然貼著她的臉頰低訴,「刻意選我的,實在匪夷所思……」
「不要這樣……」他的貼近使她紅了雙頰,不得不掙扎抵抗。
「我還懷疑,這孩子真的是人工受孕嗎?」他緩緩勾起一抹笑。誰教小惟現在緊張得跟尊雕像似的,煞是可愛,他要繼續逗她。
咦?方馨惟身子一顫。為什麼羅沛會突然懷疑起這件事?
「當、當然是……」她說話開始結巴。
「我們已經對那間精子銀行展開調查。」羅沛又說,感到懷中人兒微顫,「我也去了趟汽車旅館……」
「你去汽車旅館做什麼?」听到這里,方馨惟緊張的抬首,沒想到,紅唇不偏不倚的對上他的唇。
她還來不及反應,羅沛旋即摟住她的腰際,將她納入懷里,含住她慌亂微張的唇,一點一點的品嘗著……
這一次他要用心,不能再像上次那荒唐的夜晚,只記得一部分。
方馨惟試圖掙月兌,但是羅沛將她整個人緊緊圈在懷中,吻得熱切,輕易挑起她的情意,誰教這臂彎與氣息,是她這輩子最眷戀、最難忘、亦是最讓她心傷的呢。
「……羅沛……羅沛!」一吻方休,她哭了起來。明明發過誓不能再為他哭的!
「我在這里,我現在就在這里。」他輕撫著她的頭,緊緊抱著她,「正抱著你……」
「你為什麼來?」她忍不住的擁著他,好希望一輩子都不再放開。
「有人托我轉交東西給你,還交代我絕對不能打開。」
「……而你打開了?」
「對,里面是兩萬多的現金,還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刻意清了清喉嚨,羅沛才接著說︰「方小姐,這麼龐大金額的小費我不能收,但是我一定為您保守那日早上八點才離開的秘密。」
什麼方馨惟身子一顫,目不轉楮的瞪著羅沛。「你胡謅!」
「是汽車旅館的服務生托我轉交的。」他眯起眼,「方馨惟,你竟然睡了我還不認帳?」
「我……我睡了你」她慌了。為什麼繼詹祐驊之後,連那個服務生都出賣她?她開始死命掙扎,但是羅沛的手臂卻越圈越緊。「他跟你說我、我跟你……」
「我想起來了,方馨惟。」覷著她,羅沛揚起不懷好意的笑容,「你咬著我的耳朵,說你愛我!」
啊——方馨惟滿臉通紅的把臉埋進掌心里。他記起來了!羅沛竟然記得那天晚上的事?酒醉後不是應該什麼都不記得嗎?
「我本來就有片段的記憶,是你說那天晚上你去詹祐驊家,才害我認定那是一場春夢。」羅沛氣捧起她的臉,帶點惱怒的說︰「我真是會被你氣得半死,那天晚上我果然是抱著你!」
方馨惟一時說不出話來。羅沛再次狠狠吻上她,這次他們兩人都很清醒,她休想再賴掉!
房間呢?床在哪里?他一把將她抱離地,嚇得方馨惟失聲尖叫,他開始尋找可以溫存的地方。
只不過爐上的湯因為沸騰而滿溢出鍋緣,滅熄了瓦斯的滋滋聲傳進她的耳里。
「放我下來!」羅沛依言乖乖放她下來,方馨惟急忙趕過去將火給關掉。
擦著瓦斯爐邊時,她全身依然微微顫抖。羅沛知道了,他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情,這個孩子是怎麼來的……
倏地,一雙大手由身後環抱住她,她深吸口氣,整個人不由自主的靠在那寬闊的胸膛上。
「實話實說不就好了?」他溫聲說。
「沒有人會相信我的話……那天我就明白了,我身上沒流著羅家的血,一輩子都是外人。」她頹然的苦笑,「說再多只會越描越黑,不會有人相信我的。」
「那為什麼不直接說我們發生關系?」還左搬一個詹祐驊,右搬一個精子銀行,越說越糟糕。
「你對那天的事都不記得了,我怎麼說?」到時羅沛一句「沒有哇」」,她不是直接掉進十八層地獄?「而且我們兩個發生這種事,爸可能會氣到血管爆掉。」
像是有些不甘她這麼說,羅沛揚眉。
「我記得那天晚上吻了你這里……」他指向她曾戴了一星期絲巾的頸子、再慢慢向下指,「這里、還有……」
「喂!」她嬌羞的擋住他的手,「別亂來!」
「我還記得我明明抱著你說。小惟,我愛你。」邊說,他邊嗅著她的發香,「你以為我醉了。」
回想起春色無邊的那晚,方馨惟尷尬的點了點頭,「你是醉了。」
「可沒你想得那麼醉。」他吻上她的發,正要吻上她的頰畔時,方馨惟側首接受他的吻,身子轉向他,雙手勾住他的頸子。
又是幾個纏綿的吻,這一次是溫柔又漫長,訴說著說不盡的情意。
「跟我回去吧!」良久,他這麼說著。
「回……哪里?」方馨惟茫然,她已無處可歸。
「你的家就只有一個啊!」羅沛心疼的撫著她的臉頰,「你不要想太多,爸媽擔心你擔心得都快瘋掉了,媽每天都睡不好,就等著你回來。」
「爸媽他們……不是認為我居心叵測嗎?」想起當時,她眼神黯淡,「甚至凍結了我的戶頭跟信用卡。」
「凍結你戶頭是二叔的主意!媽只是一時迷惘,加上旁人煽風點火才會失去理智。」他神情認真的望著她,「你該知道,爸媽對你真的是疼愛有加。」
是啊,但總還是少了那麼一點絕對的信任。如果……今天發生事情的是羅沛,她相信爸媽會袒護到底,而不是對著她說︰外人終究是外人,你永遠也不可能成為我們羅家的孩子!
她當然知道自己該知足了,但是她更清楚未來這麼長久,曾被破壞的信任,又該如何復原呢?
「孩子的事怎麼辦?」她避開了這個話題,「還有……我們之間的事。」
「公開的說,跟詹祐驊說的一樣——面對現實。」他眼底充滿信心,仿佛這事根本沒有什麼困難似的。
「你有沒有想清楚啊,要先讓爸媽接受,還有外界的觀點,整個公司……」
「方馨惟!」實在听不下去了,羅沛忽然搖了搖她,「你可以有一秒鐘不要管別人,只考慮你自己嗎?」
「我……」考慮她自己……她錯愕的看著羅沛。她沒有這樣的經驗,因為她總是將自己擺在犧牲的第一線啊!
「就五秒……十秒好了,純粹只想著你最想要的東西,如果今天沒有別人,你會怎麼做?」他闔上她的眼皮,「沒有羅家、沒有精利生技公司,只有我跟你的話,你要什麼?」
她要什麼?她還要什麼?除了羅沛之外,她沒有其他的奢求。
「我想要你……」當她睜開雙眼時,淚水已盈眶,「我愛你,羅沛,一直以來都……都……」
她第一次啜泣到說不出話來,第一次不管其他只想要永遠抱著他,第一次想擁有自己想要的東西。
羅沛只是用雙臂緊擁著她,再多言語都不如實際行動來得真切。
「這件事爸知道,祐驊也知道……他們比誰都早發現我們兩個的感情。」羅沛溫柔的說著,而方馨惟相當訝異。「媽也已經知道了,她說她自己隱約也有察覺,但總覺得可能性不大。」
「……然後?」
「然後你很快會從我們家里除籍,再以我妻子的名義入籍。」這話說得有點過度輕松,羅沛仿佛在講別人家的事,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方馨惟猛然抬頭,一不小心撞上了羅沛的下巴。
「喔!」他吃痛的撫著下巴。
而某人還在高度震驚中,她圓睜雙眼,眨了又眨。羅沛剛剛說……什麼入籍?
只見他從容不迫的高舉左手,中指尖套著一個窄小的戒指,在那兒晃呀晃的,方馨惟的心髒差點停掉。現在是什麼狀況?跳Tone未免跳太快了。
一個小時前,她才在想著未來一個人的孤單生活……
「十三年前,我就已經挑中你了。」他抓過她的手,將戒指套進她的手指,「你忘了你是我的生日禮物嗎?」
望著套進中指的戒指,方馨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既然是生日禮物,一輩子都是我的,哪有自己離開的道理?」伸手替她抹去流個不停的淚水,他笑說︰「還有呢,雖然現在已經不流行了,但是我還是要問一下……」
方馨惟揚起沾了淚水的長睫瞅著他。
「如果你願意的話,要不要冠夫姓?」他有點難為情,但是他知道這是小惟想要的。「這樣就姓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