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這便是我今日不告外出的原因,請母親原諒。」她誠心請求著婆母的諒解。
羅玉梅見她哭得如此傷心,哪還能怪責她?輕撫著她的背,嘆了一口氣。「我虔心禮佛多年,也見聞過不少稀奇之事,遑論真假,總也是解了你的苦痛……」
說著,羅玉梅端起她的臉龐,慈愛一笑,「就由著你吧。」
回到馨安居,房嬤嬤等人急切地問安智熙是否遭到責罵,于是她又把方才說的那套故事原封不動地給房嬤嬤等人說了一遍,唬得她們一愣一愣的。
這些古代人都信鬼神因果,很容易便能被說服。
不過話說回來,發生在安智熙身上的事不就是活生生的鬼神因果嗎?
稍晚,梅意嗣回來了。
雖已分房,可他沒回到東廂房,而是先到西廂房來找她。
「欸?」見他晃了進來,安智熙露出困擾的表情。
寶兒剛到廚房去幫她把晚膳張羅回來,這才張羅好,都沒吃上一口菜,他就進來了。
「爺。」看他進來,寶兒跟春月急忙恭謹欠身。
梅意嗣瞥了桌上的飯菜一眼,還沒說話,安智熙就先開口,「沒準備你的分。」
他微頓,露出一臉興味的笑,兩只眼楮直勾勾地望住她。
「我忙了一天,連伺候我一頓飯菜都沒?」
「我們分房也分食,你那邊自有伺候你的人吧?」她說著,自顧自地夾了一塊紅燒燴黃魚往嘴里送。
他臉上沒半點慍意,只是跟寶兒及春月使了個眼色,讓她們暫時退到外面。
寶兒跟春月接到了眼神指令,立刻互揪著對方的袖角走了出去。
梅意嗣坐了下來,看著正在扒飯的安智熙。
被他目不轉楮地盯著,安智熙抬起眼瞪了他一記。
「看來,你恢復得不錯。」他說︰「听說你今天跑出去了。」
她微頓,「我遲早都要出去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明天,就是後天。」
她這回答太逗,教他差點兒便笑了出來。
「我是從沛澤居過來的,已經听母親說了。」他說。
「咦?」她登時睜大眼楮望著他,「你是說……」
「我已經听母親說了你今天出去的事。」他唇角不明顯地一勾,「你說你作了夢,夢里有個女人要你尋著一百零八名孤兒孤女,齊了他們的出身籍貫、父母名諱,之後我們的孩子便能再生回來?」
原來婆母已經同他說了這件事,那……他信吧?
她雖有點心虛,但還是點點頭,「是的,所以我今天才會偷偷跑出去找孤兒。」
梅意嗣看著她那明明心虛極了,卻佯裝一副真心不騙的表情,忍不住暗笑著。
他忽地欺近她,一把抓住她縴細的臂膀。
她嚇了一跳,夾在兩根筷子之間的鹵丸子咚地掉在桌上,彈跳落地。
「干麼?」她驚羞地瞪大眼楮。
這家伙老是突然靠近她,嚇得她魂飛魄散。
以前,除了做傳宗接代的事,其余的時間他根本不會如此接近她的。
當她這麼想時,腦袋里瞬間浮現他跟原主從前在床榻上的畫面。
媽呀,他連在做那件事情時都是一張撲克臉呢!可明明是一張見了就涼了的撲克臉,怎麼她卻覺得臉紅心跳?
「你、你放開,不要老是動手動腳的。」她羞惱地道。
「我倆是夫妻,就算我毛手毛腳都是天經地義的,不是嗎?」
「你、你是哪根筋不對?我們不是說好分房了嗎?」
他眼底閃過一抹狡黠,若有意指,「若是一直分房,我們如何將孩子生回來?」
迎上他那閃動著異采的黑眸,她心頭一跳。
完了,她是不是給自己挖了一個坑?「我、我、我……」她想反駁解釋,聲音卻打結了。
見她漲紅著臉,羞得像是地上有洞便要鑽進去般,梅意嗣覺得有趣。
在他眼前的她還是她,可是覺得又有點陌生。
是,如今的她陌生卻有趣,她明明是那麼爽朗狂放的女子,可從前他們之間的氣息卻是凝沉而停滯,讓人無法喘息。
現今,他們之間的氣息不再混沌、不再沉悶,有種雲開見月的爽朗。
逗了她,他莫名地滿足。
他似笑非笑,「母親良善,信了你的鬼話連篇,我可不。」說完,他松開了她的手。
「嗄?」安智熙愣愣地望著他。慢著,他在耍她?
「若是事實,就不該有兩套說法。」他目光一凝,眼底閃過一抹黠光,「你不是那樣跟承嗣說的。」
「……」她微張著嘴,頓時說不出話來。
這不講信用的梅承嗣,才說要幫她保守秘密,一轉身便賣了她?
「兩個謊听著都覺得合情合理,」他那深睿的目光鎖住了她,「你說謊的本事可真是登天了。」
「我、我沒說謊。」她漲紅著臉,辯白著,「我當真是關心孤兒去了,沒說謊。」
梅意嗣深深地注視著她的眼楮,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解讀她眼底的情緒。
須臾,他濃眉一皺,疑惑地說︰「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突然想關心那些孤兒了?」他問︰「我相信是有理由,但絕不是你跟承嗣及母親說的那樣……」
「你哪里知道不是?」想騙過對方,就得理直氣壯地直視著對方的眼楮,于是,她目光堅定地看著他。
迎上她那堅定澄明的陣子,他心頭微微一震。
不管她跟承嗣說的或是同他母親說的,全都跟那個無緣的孩子有關。他想,盡避她並未表現出悲傷或惋惜的樣子,但也絕不會是不痛不癢。
她平日里看著好似什麼事都不在意、不上心,說不定心里頭是百轉千回,翻波騰浪。
「你真作了夢?」他直視著她。
她輕咬了一下嘴唇,「夢……是假的,我怕母親不允,才騙她。」
「果然。」他低笑一記,又問︰「跟承嗣說是要轉移悲傷的心情呢?也是假?」
「不!」那不是假。雖然她對那失去的孩子並沒有太多的感情,但原主有呀!
她是在原主斷氣的那瞬間宿了原主的身,她感覺得到原主失去孩子的悲傷及惱恨,那比她自己失去性命還痛。
沒有一個母親不會因為失去孩子而痛苦悲傷,李慧娘與親兒已相隔三百多年,都還心心念念著那不得見的孩子呢。
她想,她媽媽此刻定也為著她的殉職而悲慟不已吧。
想起親生母親,她悲從中來,她多麼希望她媽媽能有個足以寬慰其悲傷的理由或是故事……
如此,她媽媽必然就不會那麼痛了。
「不是假的,是真的。」她眼瞼一垂,眼眶盈滿淚水,瞬間便落了下來。
見著安智熙流下那悲傷遺憾的淚水,縴細的肩頭還隱隱顫抖著,梅意嗣忍不住倒抽一口氣,胸口像是被重重地槌了一下似的疼痛。
他居然以為她不傷心?他是什麼樣的鐵石心腸才會那般猜忌她?她說他對她從無真心,實在一點都不屈枉他。
他伸出手,輕輕地端起安智熙的臉。
她因為驚訝而微微震了一下,兩只眼楮羞疑地望著他,迎上他那總是犀利得像是把生魚片刀般的眼楮,此刻竟盈滿溫情及溫柔,她不覺心悸了幾下。
「我知道了。」他的聲線和緩平靜,「蕃坊那種地方並不平靜,你就不能換個地方?」
他說話的同時,用手揩去她眼角及臉頰上的淚。
嗅?他這麼說是……他對她出去找孤兒的事情沒有異議了?
「聖母之家至少是個有管理及組織的地方,不至于太復雜,反倒是街頭才更麻煩,那些孤兒四處流竄,說不準還有牙人或是地痞在控制他們,我貿然與他們接觸豈不更加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