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中堂旁的穿廊時,他瞥見石嬤嬤與石念祖從另一頭經過,他覷不見他們的臉,只見他們步伐匆促。
石念祖是石嬤嬤的親佷,同時也是養子,曾在梅府生活了六年,盡避已經因為成家立業而出府,卻還是經常在梅府進進出出且通行無阻。
石念祖不學無術,經常跟石嬤嬤伸手要錢,常出入賭坊的他跟黃老六是在賭局上相識的嗎?
寧和號走水,黃老六失蹤,而石念祖在黃老六上船前跟下船後都去找過他,石念祖在這事件里是什麼樣的角色?寧和號走水與他是否有關?之前印子錢事件,梅學恆先是拉出梅承嗣當墊背,又把安智熙出入聖毋之家的事咬出來……問題是,安智熙出入聖母之家都著男裝,也未在府里聲張,梅學桓是如何知道的?是梅承嗣告訴他的?還是……
突然之間,他意識到所有的事都不是偶發,也不是單一事件,只是他目前還欠缺可以將其拼湊完全的關鍵……
眼前,他要面對的便是梅家整個家族的壓力。
有人要打泥巴仗,還往安家跟安智熙臉上抹污泥,為的應該是爭取時間做出切割吧?抑或是要連他一起斗倒呢?
不管暗處的敵人是誰,他都要守護梅家名譽,保護安智熙,也維護安家的清白。
未進大堂,已听見里面鬧烘烘一片。
他不憂不畏,神情自若地步進大堂,頓時,大堂安靜了下來。
這靜寂無聲的時間並不長,卻讓人感到不安及不耐。
他看見父親梅英世神情嚴肅而憂疑,想必是被二房及三房搞得一頭霧水、七葷八素,卻又拿不出辦法或給不了說法而不知所措了吧?
見他來,梅英世臉上的線條稍稍放松了一些。
「意嗣。」不意外地,先發難的就是平時端著大炮便打的三房梅展世,「這下子你媳婦是真的捅出馬蜂窩來了。」
「之前還說什麼到蕃坊去關心孤兒,原來根本就是在販賣人口……」梅展世的長子梅啟嗣跟父親口徑一致,「意嗣,你是不是也被蒙在鼓里了?」
「當初要跟安家結親,我就反對。」梅展世哼一聲,「那種出身,早料到遲早會出事。」
「三叔,」梅玉嗣好言勸著,「先別急,听听意嗣怎麼說……」
「這還有什麼好說的?」梅展世氣呼呼地罵,「當然是立刻把這瘟神掃把星趕出梅家!」
「老三,你先冷靜好嗎?」梅貫世說︰「這休妻離緣之事也不是一時半刻能成的事。」
「你們二房裝什麼好人呢?火都燒眉毛了,還等什麼?」梅展世不留情面,「有這種不干不淨的親家,梅家真是倒八輩子楣了。」
「三叔,」此時,一直沉默不語的梅意嗣開口了,「您老人家說完了?」
梅展世一愣,迎上他那冷峻凜然的黑眸,心頭一震。
「你、你這是什麼態度?難道我說錯了?」梅展世理直氣壯地道。
「就是。」梅啟嗣跟自己的父親同個鼻孔出氣,「難道我爹說錯什麼?你媳婦行為不檢,壞了梅家門風不是事實嗎?」
梅意嗣目光一凝,往梅啟嗣臉上一掃,「我媳婦行為不檢?你有何證據證明?若無,豈可含血噴人,抹她一身泥巴?」
「這……她自嫁入梅家就盡做些有違婦德之事,誰不知道?」
「她性子直爽,不矯作、不妄言,哪里損了婦德?」
「她成天往外跑,難道……」
「她是人,不是一條被拴在院里的狗。」他直視著梅展世跟梅啟嗣,「我讓她出門,她就能出門,我不讓,她照舊能出門。」
此話一出,大堂之上又是一陣靜寂。
「意嗣……」覺得他今天強硬得有點駁了叔父的顏面,梅英世忍不住出聲提醒著他。
「父親,」梅意嗣轉頭看著他,「今兒既然已經說到這分上了,那我就把話落在這兒。」
說著,他的目光往所有人的身上掃了一圈,神情堅毅,語氣堅定,「安智熙是我三書六禮、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安家大房的長媳,我不會給她下什麼休書,有我在,誰都動不了她。」
「意嗣……」梅英世听見他這番話,心頭一震。
他一直以為梅意嗣當初是勉強答應了這樁婚事,對安智熙並無太多感情或依戀,沒想到……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日久也總算生情嗎?
「昨晚一場大火燒了聖母之家,傳教士死于大火之中,起火原因至今還在調查之中,官衙也未向外透露半點消息,不知二房三房的叔父及堂兄弟們是如何得知所謂人口販賣一事?又是怎麼將這件事栽到我妻子及她娘家頭上?」說著,他凌厲的目光又環視了眾人一圈。
這時,大伙兒你看我,我看你,沒人說話。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他說︰「消息是誰人說的?又是從何處听來?」
眾人臉上各有心思及情緒,卻沒人回答他的問題。
他冷然一笑,語帶諷刺地說︰「沒人說也沒人听,那麼肯定是神明昨晚托夢了是嗎?」
「這……你說的是什麼話?」梅展世羞惱地道。
「三叔,是非對錯是在長幼尊卑之前,您要污蔑我的妻子,總得有理。」他態度強硬。
這時,剛從外面進來的梅承嗣一臉笑,悄悄地自後面入座,然後給了他大哥一記贊佩的笑。
他剛才還未進來前,已听見他大哥跟叔叔及堂兄弟們的一番舌戰了。
他大哥向來不跟長輩及同輩們爭鋒相對,不是因為他弱或是怕,而是為了不讓父親為難。
如今听他大哥修理這些二、三房的人,真是大快人心。
「我、我污蔑你妻子?我、我這是……」梅展世理虧,羞惱地轉向梅英世,「大哥,你這兒子真好家教。」
「老三,」梅英世神情嚴肅,「這次我不幫你,你若有憑有據便說出來,怎能打泥巴仗?」
「這事是學恆說的!」這時,梅展世的次子梅安嗣急著替父親解圍。
聞言,梅意嗣神情一凝。
又是梅學恆?
他未開口,梅玉嗣已經搶先一步追問︰「學恆,是你說的?」
梅學恆一臉不安,「我、我……」
「沒有的事,你怎能亂說?」梅玉嗣斥道。
「大哥,也不一定是沒有的事。」梅朝嗣說著,轉而正視著梅意嗣,「意嗣,你護妻心切,我也是可以理解的,不過事出必有因,安家是什麼出身,那是不爭的事實,難道你就不該有半點的存疑?」
說來,梅家的大權長期以來都把持在大房手中,二三房的堂兄弟們多多少少心里是有些舒坦的。
雖說梅家在大房打理下,從沒少過二房及三房半分錢,可堂兄弟的年齡相仿,難免還是妒忌握有大權的梅意嗣。
如今逮到機會,誰不想挫挫他的銳氣,給他一點排頭吃?
「朝嗣哥,」梅意嗣沒有羞惱,神情平靜,「安家確實是街頭起家的,可早已月兌離了街頭,不是嗎?」
「可是她安家……」
「朝嗣哥院里的林姨娘本是萬花樓的歌妓,可成了朝嗣哥的人,還有人三天兩頭提著她的出身嗎?」
此話一出,結結實實地堵住了梅朝嗣的嘴,梅朝嗣悻悻地撇過頭,不說話了。
「意嗣,咱們是一家人,別傷了和氣。」梅玉嗣打著圓場,轉頭便斥責著自己的兒子,「學恆,你到底是哪兒听來你安嬸嬸的事的?」
「父親,我……」
梅學恆未說完話,梅意嗣便打斷了他。
「學恆,」他兩只眼楮如鎖定兔子的鷹隼般直視著梅學恆,「之前你安嬸嬸出入蕃坊之事是你說的,如今說她安家與洋人合謀販賣人口的也是你,你是何處听來?這些事又是出于何人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