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之才不吃他這一套。「你這老頭打什麼歪主意,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想趁機讓雪霽的娘子送你兩只醉蟹和狼肚吃吧,哼,明明是送給我的年禮,卻都進你的肚子去……到時候你要走,別忘了再要一份狼肚、醉蟹與我。」那醉蟹就算一口氣吃上幾十只也不厭倦,要不是夫人攔著,他還能繼續吃。
「那是你學生的媳婦,你好意思讓我去賣老臉!」周枚懶得理他。
「身為一個秀才,也虧他拉得段,做這等粗鄙的活兒,年輕時的我還真沒他這股勇氣,羞都羞死了。」看著蘇雪霽在里頭忙碌的身影,胡之頗有感觸。
「國之棟梁不拘小節,青出于藍,勝于藍,這孩子可沒你那麼狹隘!」周枚也不用小廝扶,進了鋪子的門。
胡之模模鼻子也跟進了。
在鋪子里忙活的蘇雪霽完全不知道他的好人緣在今天體現了出來,鋪子多了夏捕頭這靠山不說,而臘月初,衙門、師院開始放年假的時候,蘇和被趕出書院,讓他回家種地。
這消息一傳回蘇家鎮,舉鎮震驚,被趕出書院,就是斷了科舉的路,當初蘇秦氏沒少在鄉親面前炫耀他們家三郎有多驚才絕艷,當初有多瞧不起人,這會兒就有多灰頭土臉。
丈夫納的妾搶了她的管家位置,引以為傲的小兒子又被書院趕了出來,蘇和因為沒臉回家,也不知去了哪。
不過壓垮蘇秦氏的最後一根稻草據說是蘇紙的叔叔,三房的蘇言在失蹤多年後攪著一條腿回來了,一回到家便要求蘇紙要把他應得的那份財產還給他,否則要告發蘇紙等等,家里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吵,蘇秦氏很快就病倒了,但這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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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多個夾饃、餡料,不到晌午就已經賣完,鋪子只好提前打憚,再三向那些沒吃到的客人保證,明天還會開門,讓他們請早,那些人才怏怏的走了。
兒金金清點銀錢,扣掉成本開支和人事費用還有淨利六百八十八文錢。
也就是說她們一個早上就有半兩多銀子的進帳。
「這一早我們就賺了這麼多?」秦勺捏了魏萬三的臉,不敢相信。
「嘶!」魏萬三沒敢喊疼,挪開了一些和媳婦距離。「累歸累,長期來看這活兒不虧的。」
「這是頭一天,嘗鮮的人多,明日應該就不會這麼多人了。」像胡先生和周公,像丁朱華和夏捕頭,還有蘇雪霽一些同窗,這些都是來捧場的,往後還會不會再來關照,是未知數。
魏家夫婦也知道這個理。「就算往後收入沒有今日這麼多,細水長流,我也很滿足了,往後我們多做一點,中午和晚上都可以接著賣。」
「你自己看著辦,左右我那些都教與你了,也難不到勺姊你。」兒金金心里也樂得開花,半兩銀子真不少了。
「我是越忙越開心,巴不得天天都這麼著,不過啊,不少客人都打听你那沾醬賣不賣,都說只要一小勺子下去,要是有飯定能多吃幾碗。」今天最受歡迎的除了千層肉夾饃就是那兩種沾醬了,她拿出來的那幾鑼,一個早上都各自用去了一罅,這哪里夠用?
「我家里就剩下兩磚,你也看到周公和胡先生都要走了,別說你們,我自己也沒得吃了。」沾醬出乎意料的受歡迎,但是她真的沒有了,照她如今的忙法,今年還真抽不出時間去做那些。
但如果可以雇人手來做,倒也不失一條生財大道,不都說柴米油鹽醬醋茶,開門七件事里,這醬也佔了很重要的席位,除了食材要講究新鮮,烹調得法以外,要是能佐以適當的醬料,可以說是錦上添花。
只是那些配方比例得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然很快就會滿街都是同樣的醬料了。
一直當听眾的蘇雪霽見兒金金一直揉著手,她是力氣大沒錯,但是不停歇的揉切烤制、來來回回的走動,都是費力氣的活兒,力氣再大也是人,更何況她還只是個不滿十五歲的小姑娘,蘇雪霽伸手把她掉到鬢邊的碎發撈到後頭,「下午我們也沒有東西可賣,大家就回家休息吧。」
「行,那我們就把鋪子收拾收拾,回去歇一個時辰,回家路上先把材料買好,肉菜啊面粉的,別忘了還多買些板油,這餅皮費油得很。」秦勺一邊說道,一邊打發大丫和虎子去跑腿。
「還有啊,我覺得要是過一陣子生意還是這麼紅火,廚房里恐怕就得多幾個人手幫忙揉面,只靠我們兩個是應付不了的。」肉夾饃看著吃得容易,皮酥肉香,但是制作方法卻處處透著精致,單是那一踫就掉渣的饃饃,就需要二十幾道工序。
秦勺笑應,「如果要請幫手,我請我娘家姊妹來幫忙可好?」
「我沒意見,只要人品好,你信得過就成。」她沒想過要叫伯娘或是兒銀銀來幫忙,她伯父是驛丞再小也是個官,讓官夫人來鋪子幫忙,還不如往後鋪子要是能長久經營下去,給她一成的提成比較實際,至于她那位堂姊,也不是個願意整天處理湯湯水水的人,何況還是個官家小姐。
當初兒家出事的時候堂姊能挺身出來,是因為責無旁貸,但是讓兒銀銀拋頭露面,她又還是個雲英未嫁的大姑娘,她應該意願不大。
不過,如果說鋪子需要「賣臉」來增加客源的話,夸父山上那幾個與她比較親近的師兄們倒是不二的人選。
瞧,她都想到哪去了?要讓師兄們知道她打他們的主意,不用竹筍炒肉絲侍候她才怪!
師兄啊……她也挺久沒見到他們了,怪想念的。
他們一通收拾好後,便各自回家,說好時間到鋪子來炒制餡料、揉餅皮,蘇雪霽順路又在豬肉攤買了五十斤的五花肉和後腿肉,雞販那里也抓了五只的雞,羊販那里買了兩頭羊,吩咐雞販和羊販宰殺好,明日天不亮送到鋪子去。
回到家,蘇雪霽去歸置那些零碎的東西,回來一看,兒金金已趴在堂屋的桌邊,吹著前院吹過來的涼風,睡得小臉紅撲撲地。
蘇雪霽見她這樣,心中很是憐惜,趕緊把她抱起來送進房間,放在床上,又替她月兌了鞋,蓋上錦被,掖好被角,接著去點上炭盆。回來看著她,心里感慨很深,到底還是個未及笄的姑娘,再能干勤奮,力氣再大,身子也會受不住。
要不是他至今一事無成,功未成,名未就,她又何必過得這般辛苦?
看著她半晌,蘇雪霽去洗了把臉,去了書房。
因為體諒兒金金的勞累,因此也沒叫她,兒金金就這麼睡到晚上才自己醒來。
第十五章 生父上門來(1)
夫妻倆就這麼過著極其忙碌又辛苦的日子,日子像流水般的過去,一進臘月,兒金金從百忙中撥出不多的時間,把從秦勺那里學來的腌臘肉發揮到了極致,兩扇的狼肉、半扇豬肉、一扇排骨、狼蹄、豬蹄,到開春可能還吃不完。
看著一溜腌好的臘肉掛在屋檐下、黑乎乎滴著油漬的肉和蹄子,感覺濃濃的年味都到了。
既然腌了肉,少不了兒家的年禮,自然又比之前往家里送的東西要更加豐富。
因為天寒地凍,她也在偏房里給肉肉用大籃子鋪上厚厚軟軟的被褥,讓它也進屋過冬。
無論如何肉肉還是個小孩,它雖然被吵醒,但見兒金金給它安了個新的窩,又吃了一大碗的肉糊湯和野蜂巢,沒有任何懸念的住進了新家。
吃臘八粥這天,鋪子終于歇息,原本臘月一到,鋪子就打算要歇息的,但挨不住那些無法回家過年的碼頭工人和其他商鋪小徒弟、伙計、家住遠方無法回家過年的書院學子懇求,硬是一直營業到了臘八這天。
兒金金和秦勺煮了五大鍋的臘八粥請來客吃,吃完,兒金金也沒辦法了,之後就請這些游子們各想辦法了。
魏家捧著沉甸甸的分紅荷包笑開懷的回家過年,對兒金金感恩戴德。
兒金金搖頭道︰「這些都是你們應得的。」
衙門兩日前也開始放年假,因為蘇雪霽年後便要去府城赴考,便把衙門的活計給辭了,所以,只要他們願意,就算什麼都不做也能過個舒適安逸的年直到元宵。
再說,如今她的空間已經堆了不少東西,光是吃食,就夠她和蘇雪霽一個冬天不愁的了。
想像很美好,但現實呢,打蘇雪霽開始休沐的那天起,便有街坊來問給不給寫春聯,問的人本來不多,蘇雪霽也很干脆的應了,左右春聯對他來說不過小菜一碟。
只不過一傳十,十傳百,幾條胡同的人都知道自家附近住了個秀才,而且為人大方,寫春聯只意思意思收個一文錢的筆墨錢,還倒貼紅紙,來要春聯的人幾乎排成長龍。
蘇雪霽勉力而為,寫完最後一副春聯,直嘆明年再也不給寫春聯了。
只拿對方一文錢,理解的人感謝又感謝,不明事理的人還說請蘇雪霽寫春聯是給他面子,身為秀才還收錢,摳門!早知道就去請賣春聯的人寫了。
看不過去的人唾了他一口,罵道︰「哪里有賣整副春聯只收你一文錢的攤子,我的頭砍給你!」
「怎麼會沒有,清水街的老秀才就給寫,還不要錢。」那人強辯。
「那你去找他寫啊,來蘇秀才家做什麼?」
就算識的字不多,更多是文盲,但誰的字寫得好看,寓意吉祥,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
那人立刻噤聲了。
只不過就算蘇雪霽不說,第二年他還真的撥不出時間給人寫春聯了。
許多年後,六安縣城的百姓偶爾會對著子弟感慨,說他們運氣好,曾與當今總理百政,手攢兵部戶部與吏部,集三部大權統攬一身,歷朝以來最年輕的國公大人當過鄰居,甚至還拿過他的親筆墨寶,只是這些都是後話了。
年二十九日這天,小倆口掃塵,因為動靜太大,肉肉還很不高興的睜開睡眼惺松的眼楮出聲抗議,嘟囔著他們吵了它,兒金金拿出一大塊買來過節的飴糖,才打消它的怒氣,只不過後來它再要,金金就沒給了。
接下來的洗洗刷刷,貼上蘇雪霽寫的春聯、畫桃符,他手巧,連窗花都包了,晚些,夫妻倆圍在一起包餃子,動作都分外的小心,就怕肉肉又出聲嫌他們太吵,兩人看著彼此那小樣子噗哧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天,魏家和丁家都送來年菜和炸丸子,兒金金也回送炸魚和蹄膀,這一年,三家人飯桌上都豐盛得不得了。
三十這夜,本該是團圓夜,互給壓歲錢、燃爆竹、守歲,迎接新的一年的,但是他們家卻來了讓人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那便是兒金金的生父兒立河。
兒立河和兒立錚有幾分相似,兩人個頭都不高,中等身材,但兒立河面目英俊爾雅,雖然有些微微發福,但仍不失英挺,面白微須,一襲黑綢夾襖披大氅,還不見白霜的發用玉冠束著,頗有幾分貴氣。
身邊跟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模樣粉妝玉琢,玉雪可愛,大眼明眸,鵝黃羅衣,外罩一件淺紫色瓖白狐邊的小馬甲,白茸茸的白狐毛簇擁在頸邊,更將小姑娘的臉蛋襯得玲瓏俏麗。
一踏進暖融融的堂屋,兒立河發現這房子看著不大,但庭院是青石磚鋪就的,屋里鋪的居然是木地板,進屋還要換上寬松薄軟的家居鞋,堂屋不大,但一應黃花梨木的家具,松石盆栽,因為天冷,木地板上還鋪了羊毛氈毯子,厚厚一大塊,看著暖和,踩在上頭柔軟異常,房屋四角都放了炭盆。
喝茶用的是越窯青釉花口的茶碗,不全然氣派,卻處處彰顯這家人對這個家的用心,韻味十足。
兒金金畏寒,整天包得跟粽子似,能不出門絕不出門,何況今天還是大年夜,家里也只有她和蘇雪霽,所以她穿了四層衣服,最外層除了襖子之外還穿了毛背心,看著就像一團圓滾滾的球。
小姑娘對兒金金的穿著很不屑一顧,倒是對蘇雪霽多看了好幾眼,也沒舍得收回眼光。
「靈靈,這是你妹妹,錦兒;錦兒,這是爹常向你提的姊姊,快叫人!」
兒立河不客氣的在主位坐下,一旁的小姑娘也在他的下首坐了,倒是身為主人的蘇雪霽和兒金金只能坐到最下首的位置。
「靈靈姊。」因為父親在,祝錦兒不是很情願的屈膝行了禮。
「我倒不知道我何時多了個這麼大的妹妹?」兒金金再不喜歡這些虛頭巴腦的往來,但進門是客,還是還了平輩禮。
兒立河白皙的面皮有些漲紅。「為父的在秀州又有一個家,錦兒是祝娘子帶過來的孩子,除了錦兒,還有一個小子叫子瞻,靈靈如今是大姊姊了,要照顧弟妹。」
這便宜爹原來又悶不吭聲的再婚了,對方還帶了兩個拖油瓶,所以,她憑空多了弟弟和妹妹,升格為大姊了。
「不知道有這麼個妹妹,也沒準備什麼見面禮,你等等啊……」兒金金進到內間,打開自己的首飾盒,老實講,里面還真沒幾樣能拿來送人的飾品。
她平日不戴那些累贅的飾品,覺得壓頭,忙著的時候,了不起用一柄黃楊木綴波紋小魚的簪子把頭發挽起來,也就是極致了。
她想到錦兒那通身的氣派,便挑了個和聞玉紅瑪瑙配飾手鏈,那玉帶著潤,款式非常好看,這手鏈,是有一天她從街上過,在玉富銀樓里看見的,玉富銀樓又大又氣派,賣的飾品自然不便宜,這一條手鏈要了她五十兩銀子。
這鏈子是她唯一最闊氣的飾物了。
拿了手鏈,那便宜爹不是說她還有個弟弟,于是她又拿出本來要給蘇雪霽用的一套文房四寶,這才回到堂屋。
「這小東西,錦兒拿著玩吧。」
祝錦兒也沒跟她客氣,接了過來,她不認為兒金金能給她什麼好東西,只是看到手鏈的時候,觸手溫潤光華,她也愣了下,撇撇嘴,連聲謝也沒有。
給這種人見面禮還不如丟進河里,起碼能听到個回聲。兒金金暗忖。
「這文房四寶是給弟弟的。」小姑娘的神情盡收兒金金眼底,她不動聲色的把裝著筆墨紙硯的匣子交給兒立河,便退回自己的座位。
兒金金步伐一動,卻發現腳下有什麼攀住她的小腿,往下一瞄,竟是肉乎乎的肉肉睜著圓滾滾的黑眼楮,手腳並用把兒金金當樹爬,分明是要她抱。
這陣子,它吃得好,睡得好,冬天在它的偏房里她還給了專屬的大湯婆子,讓它趴著睡覺,許是生活環境舒適,又有充足食物,所以並未陷入冬眠,而是照常吃吃睡睡。
兒金金想它應該是听到外頭的動靜跑出來看,可這一看這麼多人,又膽怯了。
她隨手把它撈起來,抱在腿上,給它一塊烤得香噴噴的木薯,它愜意的趴在腿上,安靜對付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