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斗全靠演技 第8頁

「今天到這里,皇上就大理寺發生之事提出看法和解決之道,下次老夫過來的時候交給我。」

「是。」

你听听,這絕對不是她的問題吧?這種對話口吻哪里是太監對皇上,分明就是老師對學生,更別說齊沐謙的態度恭敬,目光里皆是說不清的尊重,在在都闡述著一件事——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是沒有人肯告訴她,妖孽在何方。

不過德興宮里的妖還少了?本該暴虐的皇帝卻親切溫和,本該卑微恭謹的太監卻活潑大方,本該戰戰兢兢、謹小慎微的廚子卻大刀闊斧、創意百出,而灑掃太監不善打掃,抓起石頭一把撒去,就有烤鳥加餐。

總之這里處處透露著不合理!

齊沐謙送大總管離開後,對向萸說︰「去換上男裝,出宮逛逛。」

你看,又是個不合理,哪個宮殿的小宮女會拿到幾套男裝的?剛收到衣服時,她一頭霧水,心想難不成還要舉辦嘉年華會,或者來場角色扮演?

「要微服出巡嗎?」向萸訝然。

「微服出巡身邊得帶上幾十個伺候的,咱們不帶。」

「所以是易容改裝,偷溜出宮?」

易容?想太多,不過他回答道︰「你要這麼說也沒錯,快去吧。」

齊沐謙一笑,手指敲上她額頭,態度親匱。

自從作畫那天過後,他們之間有了些微不同,他總是讓她待在身前伺候,而她總是偷偷看他、偷偷做出許多想像。

偶爾一個不小心,兩人的目光接上線,他揚揚眉,她彎彎唇,好像有什麼默契般,可分明……什麼都沒有。

「是。」她轉身,腳步輕快地往屋里走,進宮已經五個多月,她越來越想念人間煙火。

她離開書房之後,小順子也抱著衣服進來伺候。

見向萸走遠,小順子低聲道︰「昨天晚上,向姑娘跟奴才打听瑛姑姑。」

「哦,她怎麼說的?」齊沐謙挑眉,滿眼興味。

「向姑娘問,在宮里有沒有見過一個三十歲上下,發色偏淡,眼角微勾,鼻梁些微凹陷,額頭三道橫紋……內腕有一片紫紅色胎記的宮女。奴才沒有直接回答,只說會找人打听,探听到消息後立刻告訴她。」

她的描述可真清楚啊,就算沒有紫紅色胎記那一句,也能夠猜出她想探問的是誰,善于畫畫的人,觀察力果然不容小覷。

「瑛姑姑又找上她了?」

「對。」

齊沐謙點點頭,大概是估計向萸手中的毒藥用完了吧。「她說了什麼?」

「她先是質問姑娘為什麼沒有動手,姑娘說謊,說已經下過藥,瑛姑姑不太相信卻也沒有爭論,于是又給了一瓶,這次向姑娘在瑛姑姑離開之後,連同上次那瓶,將里面的藥水倒掉、瓶子打碎,埋進花盆里。」小順子從袖中翻出帕子打開,里面有許多碎瓷。

那麼她是不打算當棋子,還是放棄報仇?後者……應該不可能吧。

莞爾一笑,齊沐謙道︰「不管她想知道什麼,都一五一十告訴她。」

這代表皇上打算讓向姑娘正式成為德興宮的人?小順子笑彎了眉毛,回道︰「遵命。」

看著眉開眼笑的小順子,暗忖著有那麼開心嗎?是因為她性格討喜,還是被她和趙廚子弄出來的新菜品給收買了,不得不承認,在她過來之後,他們被趙廚子荼毒的機會降低到幾乎等于零。

手指在碎瓷上頭輕輕撥弄,齊沐謙突然很想知道,在確定瑛姑姑的來歷後,她會怎麼做?

「拿得動嗎?」齊沐謙側過臉,看著她左支右細的模樣,忍不出發笑。

被嘲笑了?唉……對,她就是又瘦又矮,但瘦矮有罪嗎?當然沒有,只是矮女人不應該去抱長桿子,尤其是桿子上方還綁著一圈稻草團,稻草團上插了幾十支糖葫蘆。明明是白領工作者,轉眼改行入藍領,做起體力活兒來有苦難言吶。

小順子也抱一枝,但人家身材高、力氣大,桿子不會左搖右晃,肩膀做支點、輕輕一頂,別說草桿,只要距離夠,地球也能夠頂起來。

看他昂首闊步,滿臉驕傲,一臉的樂在工作,要是再拉起嗓門喊兩聲「快來買哦,一支三文錢,兩支只要五文錢」肯定會賺個缽滿盆溢。

向萸很哀怨,但向萸不說,因為她還沒有那個膽色,敢把桿子丟給齊沐謙,好歹人家是皇帝,身分擺在那里,不是藍領或白領,人家是明明白白的領導階級。

低頭掩去滿面尷尬,她跟在他們身後。

不久來到一處院落,齊沐謙上前敲門,一名中年婦人來開門。

看見齊沐謙,婦人五官擠在一起笑出了朵花,要不是向萸非常確定,齊沐謙的長相只有中等程度,她會誤會對方看見的其實是潘安弟弟。

「蘇先生來了!」她拉起嗓門一喊,轉眼十幾顆大大小小的頭顱迅速出現在門後,孩子們張著骨碌碌大眼,笑看著齊沐謙。

呃……蘇先生?他更名改姓當起善心人士,目的是為善不欲人知?

「蘇先生,我馬步能紮兩刻鐘了。」八歲小童從門縫中鑽出來,拉著齊沐謙的手指,笑得春花燦爛。

「蘇先生,我背完三字經、百家姓了。」五歲女童跟著鑽出來,親昵地抱著他的手。

「我有乖乖寫字,先生夸獎我。」

緊接著,一個個跑出來,爭著在「蘇先生」面前顯擺。

這是什麼操作?向萸看不懂,她瞄小順子一眼求解答,小順子沒說話,只是朝她挑挑眉頭。

看著活潑的孩子們,婦人笑得眼楮眯成兩條線。「哎呀,你們別擠在這里,先讓蘇先生進來啊!」

婦人一喊,齊沐謙十根手指被四、五個小孩拉著,衣服袍襦也有人扯著,一整群一起進屋,非常沒規矩,但是也清楚彰顯這里不管大小所有人都熱愛「蘇先生」。

他們進入院子,不大的屋宅,一、二十間房,左邊一排七、八間是大通鋪,右邊一排擺滿小桌小椅,院子里放著木靶、木刀、木樁,中間一排是幾間獨立房間,後院里有廚灶、井和數不清的曬衣架,兩三個婦人正忙得不開交。

視線所及,有四、五十個五歲到十二歲的孩童,男孩女孩都有。

看見客人到來,幾個成年男人忙上前,當中有三個做儒生打扮,兩個穿著短褐、長褲,像是練家子。

齊沐謙朝向萸伸手,她會意,忙把糖葫蘆往前遞。

這時原本一窩蜂擠在一起的孩子們立即排起隊伍,沒有人規定指點,但小的在前面、大的在後面,還有兩個身形最高大的男孩主動上前,接過稻草桿子,一根根拔下糖葫蘆遞給齊沐謙。

在齊沐謙送上糖葫蘆的同時,每個孩子都說著自己的優良表現,得到兩句贊美和一記模頭殺。

看著所有人都很熟悉整個活動流程,向萸確定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直到所有孩子都領到禮物之後,齊沐謙便丟下向萸和小順子,跟著男人們進到教室里。

他們守在門口伺候,向萸看小順子心癢無比,很想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她輕咬下唇,邁起小碎步,一點、一點朝小順子靠近,剛準備開口,小順子搶先說話。

「姑娘托我探听的事,已經有答案了。」

這麼快?向萸訝異。「所以那位是?」

「依照姑娘的描述,應該就是瑛姑姑。」

「瑛姑姑?她伺候的是哪位主子?」

「過去她是四皇子的女乃娘,太後對她非常看重,但四皇子過世後,她就出宮回到楊府。但即使不在宮里當差,太後娘娘也經常讓瑛姑姑進宮說話,听說她現在是楊府六公子的女乃娘。」

楊府?太後的娘家?太後的哥哥是當朝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操控著生殺大權,樹大好乘涼,有太後和楊丞相這兩棵大樹,子孫再平庸也能在朝堂上謀得一官半職,這點能夠充分證明血緣人脈的重要性。

「你說的四皇子是……」

「先帝有七個兒子,四皇子是太後娘娘所出,七歲死于天花,他死後,後宮像是被人下了詛咒般,其他皇子一個個先後夭折,直到先帝駕崩時,膝下再沒有皇子可以繼位。」

是,所以皇帝遺詔命福王嫡子進宮,那個可憐的四歲小兒正是齊沐謙。

「楊府六公子是上回我們在御花園遇見的小公子嗎?」那個囂張跋扈,為一只風箏打得七、八個小宮女下不了床的屁孩?

「對,傳聞說他和四皇子的容貌一模一樣,太後娘娘經常召他入宮,對他疼愛非常,有人說六公子想要天上的月亮,太後娘娘也會命人給摘下來。」

六公子、楊府、太後、楊丞相……如果瑛姑姑背後是楊家的權力組織,很多疑點就能得到解釋。

熟悉後宮?理所當然;進出府衙監獄?沒問題;順利拯救罪犯、安排入宮?小事一樁。

倘若所有的假設通通成立,為什麼太後要齊沐謙死?他不是她一手扶持出來的嗎?

她斟酌字句,小心探問︰「听聞皇上和太後母慈子孝……」

哈!小順子嗤笑兩聲,決定遵照皇命一五一十說個清楚。「又不是從自己肚子爬出來的,母慈子孝?演戲罷了。」

「太後娘娘對皇上不喜?」

「以前勉強吧,至于現在……」小順子聳聳肩搖搖頭,沒說清楚但答案卻很明白。以前和現在的差別在哪里,是哪個關鍵點造成太後娘娘前後的差異?

「我曾听說,每到十五月圓,娘娘就會徹夜難眠、酩酊大醉?」向萸問。

「在宮里待久的人都曉得這件事,早夭的四皇子是太後娘娘的命,她可以自己死去,卻不能見四皇子受到一絲傷害。有一回四皇子生病,太後整夜抱著他在院子里走來走去,軟言相哄。病好後四皇子童言童語,希望能經常生病,這樣就能跟母親一起看大月亮,听母親唱歌。從那之後每到月圓時分,母子倆就搬軟榻到院子里過夜,唱歌說故事看月亮,一月都過一回中秋。」

母子感情這麼深刻嗎?那麼四皇子的死必定帶給太後娘娘重大沖擊,等等……後宮像是被人下了詛咒般,其他皇子一個個先後夭折,不會吧,那些皇子的早夭和太後娘娘有沒有直接或間接的關系?

如果有關系的話,那麼四皇子的死……越想越令人膽戰心驚,太恐怖了,這後宮的親情比鬼屋更恐怖!

但不管怎樣,這些都不關齊沐謙的事,又不是他自己想當皇帝,如果能夠讓他選擇,他肯定更想留在母親身邊,享受天倫之樂。

向萸問︰「這里的孩子是怎麼回事?」

「這些人都有一個共通點,他們的父母長輩皆為貪官所害,皇上命人偷偷把他們帶走,送到這里安置。」

貪官?大齊王朝人口數最多的角色,族繁不及備載。「『蘇先生』呢?」

「那是皇上假造的身分——蘇靜山,臨王的幕僚。」

「這樣的收容善堂只有一個嗎?」天底下的貪官何其多,他救下的只是滄海一粟吧?

「不止,全國上下有幾十個,皇上命人教育他們,以備日後朝廷所用。」

臨王又是哪號人物?隨著訊息增多,疑問也變多,向萸覺得自己身處在迷霧之中,找不到出口。

離開善堂時已近黃昏,三人沒有搭乘馬車,安步當車地在街道上緩步而行,齊沐謙知道她需要時間消化所聞所見,因此沒有搭話,沉默地等待她開口詢問。

他們安靜地走過數條街、幾道巷弄,還以為會一直這麼走下去,沒想一聲淒厲的哭喊聲響起,他們互看彼此一眼,下一刻加快腳步朝聲源處走去。

在圍觀的人群中間,高大男人抓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女孩嚇得臉色蒼白,全身顒栗不已,四肢不斷掙扎擺動,眼淚潸潸而下,卻是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那男人的右眼下方有一片暗紅色的胎記,銅鈴大眼外凸,右臂缺了塊肉,不知道被什麼削下,猙獰的傷疤觸目驚心。

向萸身子瞬間繃緊,死命盯著男人看,一瞬不瞬。

一放過小綿吧,你想要我干什麼都可以,求求你、求求你了。」

婦人的聲音嘶啞,她跪在地上不停朝男人磕頭,額間沾滿碎石子,大大小小的傷口殷紅一片,血漬像蜿蜒河流,順著額頭流到眼楮里,她卻彷佛感覺不到疼痛般,持續地磕頭。

男人不為所動,長腿往婦人身上踹去,嘴里罵個不停。「羅唆!錢都給你了,還不放手,滾開!真倒人胃口。」

婦人被踹得一個踉蹌,頭撞到地上,砰的好大一聲,她強忍暈眩,又撲上去抱住男人的左腿,嘴里不停哀求,「我不賣女兒啊,小綿是我的命,大爺我求您了……」

男人滿臉不耐,再次抬腳想把婦人踹飛,這時一道黑影飛撲而來,男人心頭一驚,連忙後退幾步,卻還是被抓住手臂。

定楮看去,那是個十二、三歲的半大少年,他死命抓住男人壯碩的手臂,想要把妹妹給搶回來。「放開我妹妹,放開她!」

小螞蟻怎麼能夠撼動大樹?男人厭煩到不行,就沒踫過這麼麻煩的人家,他一把將少年推開。同時間,把女孩丟給站在旁邊的青衣漢子,喊道︰「快點送過去,公子等著用呢。」

小姑娘滿眼驚恐,拼盡最後的力氣,聲嘶力竭叫喊,「救我,哥哥救我……」

妹妹的哭聲像一把尖刀,剜著少年的心,他雙目赤紅再次撲上去,滿臉皆是恨意和殺氣,他死命咬住對方手臂,正好咬在他猙獰的舊疤上頭,男人頓時臉色驟變。

「好啊,不怕死是嗎?老子成全你。」他掐住少年的脖子往上提,五根手指漸漸收緊,少年無法喘氣,臉色發紫,雙目暴張,手腳抽搐。

「你殺了我吧,放我兒女一條生路……」

婦人搶上前想救回兒子,她哭著喊著撕扯著,瘋狂模樣惹得男人怒火沖天,一把丟下少年,抓起婦人狠狠地甩出去。

這一甩,婦人像塊爛肉似的,砰的一聲後背重重砸在樹干上,她翻身落地,痛苦地蜷起身子,瘦骨嶙峋的四肢不斷抽搐,嘴里一口一口吐出鮮血。

「娘……娘……」女孩的喊聲、少年的哭聲反覆交織。

見狀,圍觀百姓嚇得紛紛散去,一個個都害怕惹禍上身。

向萸呼吸急促,腎上腺素狂飆,眼前的一幕和記憶深處的某刻重疊,她瞠大眼楮卻是什麼都看不見,腦海里全是無止無盡的血紅。

她彷佛听見自己的聲音,無助哭喊著救命,恐懼、絕望像海水般將她淹沒,她只感到窒息……

齊沐謙發現異樣,一把抓住她的手,手心踫觸間感到一陣冰涼。「你怎麼了?」

他焦急地看著她,發現她像被人從水里撈出來似的,滿頭滿身都是冷汗,臉色異常地慘白,嘴唇泛著青灰。

心頭一顫,齊沐謙加重手上力道,寒聲道︰「向萸,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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