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歲年連吸了幾口氣,硬是將眸底的淚給憋了回去,一抬眼,粲笑如花地道︰「那好,往後我就賴在祖母這兒,趕我也不走了。」
打她的人生重來,這還是她頭一回見到祖母,並不算許久未見,可就是覺得恍如隔世,她像是已經隔了一輩子才見到真正疼寵她的老人家。
「你這丫頭,沒瞧見這麼多人在,還像個娃兒耍賴,不覺得羞?」阮老夫人仔細端詳她,氣色確實比先前好多了,這才打趣她。
「孫女跟祖母撒嬌天經地義,哪里羞人了?」她理直氣壯地反問。
阮老夫人被她逗得笑眯眼,摟緊她,對著在場的姑娘夫人們,道︰「我這孫女是被我給寵壞了,說起話才會這般沒分寸。」嘴里嫌棄沒分寸,可任誰都看得出阮老夫人直到現在才是真的笑開懷,不像之前只是客套的笑。
「要我說,能有個像阮二姑娘這般會撒嬌的孫女,才是真的福氣。」開口說話的是承恩侯夫人。
「可不是嗎?阮二姑娘在女學里可是翹楚,可惜我幾個兒子都已經成親,要不非讓她當我的媳婦,我肯定會將她當女兒一樣疼。」回應的是吏部侍郎家馬夫人,嘴里說的是五分真實,五分打趣。
阮歲年羞紅了臉,阮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起身,一一替她引見,她一一見禮之後隨即又回到阮老夫人旁邊。
其實來祝壽的姑娘夫人們她大抵都是見過的,也知道她們這些準備挑媳婦的夫人是看不上她的,畢竟她只是冠玉侯府二房的姑娘,父親又對官場不上心,六科給事中的官職對她們來說,這門姻親的作用並不大。
反倒是驕縱刁蠻的阮歲憐很是炙手可熱,以往要是和大房前往什麼宴會,往往阮歲憐才是那個被包圍的人,也正因為如此,自己前世才會早早挑了戚覺當夫婿,誰讓她沒有娘親替她張羅婚事。
不過看在阮老夫人的面子上,屋里的夫人們還是一個勁夸贊阮歲年,簡直要將她夸得飛上天,像是只要娶了她就能興家安邦似的,逗得阮老夫人笑呵呵。
「你們在聊什麼?聊得這般開心?」長寧侯夫人萬氏走進屋里笑問著,後頭還跟著獨子戚覺。
阮歲年下意識垂下眼,直到現在,她還是無法看戚覺一眼,實是因為他傷她太深,她至今無法忘懷他那張扭曲又猙獰的臉,這樣的男人,多看一眼她都嫌惡心。
然而,戚覺在祝賀過後,一雙眼卻毫不掩飾地直盯著阮歲年。
阮老夫人的眉頭微皺,微側過臉便道︰「歲年,我瞧你的氣色不好,要不讓月香陪你回院子吧。」雖說她早听過老大媳婦提議要將歲年嫁進長寧侯府,但長寧侯世子在眾目睽睽之下就盯著歲年不放,未免太過孟浪。
阮老夫人年紀是大了,但不代表她不知世事。萬氏是戚氏的嫂子,也是宮里萬貴妃的庶姊,因著萬貴妃受盡榮寵,萬家也跟著水漲船高,嫁出門的姑女乃女乃們在夫家也有一定的地位。
老大媳婦自然是幫襯著娘家,偏向萬貴妃一派,她也不怪她,但阮家向來是純臣,支持的向來是正統的嫡系,萬貴妃再受寵也不過是個妾,就算往後能蹦出個兒子來,也不會是嫡子,她並沒打算和萬家走得太近,哪怕只是個萬家出嫁的姑女乃女乃,只要歲年不點頭,這門親事她就不會答應。
可她也知道,歲年似乎私下和戚世子有書信往返,這點教她頭痛極了,就怕這當頭要她回院子,後頭兩人就約上了。
出乎她意料的,阮歲年輕聲道︰「祖母,孫女身子好得很,要不月香姊姊怎麼肯讓我過來給祖母祝壽?一會孫女想到花廳那兒找小姊妹敘敘,接著還要陪祖母看戲。」
阮老夫人雙眼一亮,輕拍著她的手,樂呵呵地道︰「喏,去吧,你大姊跟著大伯母在前堂接待客人,你就到花廳那兒找小姊妹玩去,才不會怠慢客人。」歲年想去花廳那兒,那就代表她想要避開戚覺了是不?如此甚好。
戚覺再怎麼放浪,怎不可能闖進姑娘們的花廳吧。
于是,阮歲年和在場所有人略略說上兩句,便趕緊跟著月香到花廳去,壓根不管戚覺瞬間冷沉下來的眼。
到了花廳,有不少姑娘們已經自成一小團地湊在一起閑聊,阮歲憐也來了,帶著一身侯府千金的氣勢招呼著各家姑娘們。
見狀,阮歲年放慢了腳步,倒不急著湊向前。
她一身本事是為了吸引父親青睞才咬緊牙根學的,可惜父親根本不在意,她想就算她結業時拿到魁首,父親大概也只是輕唔一聲而已。
然而因為在女學里太過惹眼,所以盡避她身旁的朋友不少,卻沒有足以交心的,更多的是瞧她不順眼的,有的因為她的才學,有的因為她的身分,有的只是毫無理由的厭惡。
有時候人要討厭一個人,似乎不太需要理由。
她早就習慣了,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官家女眷的作用,通常在于替家族謀得更大的利益,厭惡與喜歡有時建立在許多利益結合上,所以一點都不重要。
聚在花廳里的姑娘們她熟識了個七八成,大抵就是臉皮子噙笑就帶過的交情,而她也無心與人互動,逕自挑了個僻靜的位置坐下。現在她得要靜心想想,她到底要用什麼法子才能甩開戚覺,讓大伯母不再拿捏她的親事。
「歲年,你的氣色不太好,要是身子不適的話就回院子歇著。」
正忖著,耳邊響起阮歲憐溫柔的嗓音,教她不由抬眼,揚笑道︰「姊姊,我好得很,否則祖母早就讓月香姊姊押我回院子了。」她今天特地上粉又抹口脂,橫看豎看都覺得自己的氣色好到不行,哪里來的氣色不好?
看來她猜想的沒錯,大伯母和阮歲憐都一致想將她嫁進長寧侯府,否則當初哪有妹妹比姊姊先出閣的道理?如今趕著她回院子,怕是又琢磨了什麼吧。
「可是我總覺得你氣色不好,病了個把月,前兩日又溜出去玩,回來又發熱了,祖母都難過的落淚了,要說你現在身子都大好了,我才不信呢。」
阮歲年真是忍不住想夸她,瞧,演得多好,簡直就是姊妹情深呢,再多下點功夫,說不準她會感動得涕泗縱橫。
可世家養出來的姑娘哪個不是人精?阮歲憐這說法,等同給她冠上了好幾條罪名,好比她一病就病上個把月,肯定是因為她常溜出去玩,還害得祖母擔憂,這就是不孝,而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常往外跑,那就是不嫻不靜。
然而真要論演技,她阮歲年一出手,誰敢居首?
她一把拉著阮歲憐的手,親熱地枕在她肩上,「姊姊,人家哪是溜出去玩,是給祖母買賀禮去了,而且回來雖又發熱了兩天,但祖母另請的大夫確實了得,才兩天就能讓我好了大半。」
這話听來很微妙,可大伙都已經見怪不怪,橫豎在女學里也沒少見她們阮家姊妹針鋒相對,更不難猜測戚氏待二房姑娘的好終究只是明面上,至于私底下怎麼樣,也能猜出幾分。
阮歲憐臉色微變,惱她這話是在影射母親沒給她請個好大夫,才害她之前病了個把月!「歲年,你這樣說話會害人誤會母親的。」不及細想,話就月兌口而出了。
「……我說了什麼?」阮歲年裝無辜地眨了眨眼,甚至還環顧站在阮歲憐身旁的幾位姑娘。
幾位姑娘都是有眼力的,不想加入姊妹倆的暗斗里,有的還拉了阮歲憐一把,省得她多說多錯,如此一伙人都走了,終于能還阮歲年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