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不換(上) 第2頁

每回腦海浮現起這般的念頭,方楚楚就覺得胸口透不過氣,好想對誰發脾氣,抒發這壓得她無法呼吸的挫折——讓全醫院的人都討厭她吧!如果這樣能讓老爸死心,答應她離開……

「大小姐!你怎麼會在這兒?」一個護士發現她,驚訝地喊。

她蹙眉,冰冽的眸光射過去,對方立即不安地打個寒噤,半晌,才提起勇氣開口。

「等下……院長就要巡房了,大小姐還是快回病房吧。」

「我偏不回去!」她昂起下頷,甩甩秀發,繼續扮演那個潑辣驕縱的富家千金。

「大小姐,你這樣院長會生氣……」

「讓他生氣好了,氣死最好。」她話說得涼薄。

護士倒抽一口氣。

她假裝沒看見那略帶厭惡的目光,徑自往走廊的另一頭走,這層樓是外科病房,每間房里都住著不同的病人,上演各種悲歡離合。

「哎呀,楚楚,又來拍照嗎?」

喊她的人是一個老女乃女乃,七十多歲了,病痛不斷,是醫院的常客,不時便會來住幾天。

「進來坐啊!陪我聊聊天。」老了另一半幾年前就去世了,兒女們各忙各的,很少來探望她,她若不是獨自悶坐著,便是穿梭各間病房串門子。

方楚楚望進房里,見她虛弱地靠坐在床上,便知她今日身體情況一定很糟,否則她不會甘願乖乖躺著的。

她走進去,倚在窗邊,百無聊賴似地擺弄著相機。

「本來想讓你拍張照的。」老女乃女乃笑道。「不過我今天這樣子,還是別拍好了,太丑了。」

「不會啊,你今天看起來……精神還不錯。」她說著違心之論。

「什麼時候你也學會說謊了?」老女乃女乃揶揄,看著她的眼神漾著某種暖意。

她別過眸,目光流連于窗外。

她討厭住院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不得不面對一個個和她一樣生命危在旦夕的病人。

這般一日一日單調地數著將盡的歲月,真是悶得令人抓狂。

「心髒外科韓非醫生,心髒外科韓醫生,請馬上到院長室來。」牆上的廣播器驀地響起清脆的召喚。

方楚楚听著,身子不禁一震。

第1章(2)

老女乃女乃察覺到了,干癟的嘴唇微微一掀。「你還沒跟他說嗎?」

她怔忡地回眸。「什麼?」

「韓醫生啊!」老女乃女乃笑得慈眉善目。「你還沒跟他說喜歡他嗎?」

她一凜,瞪著老人家那恍若了然一切的表情,胸臆揪著某種不愉快。「呿!誰說我喜歡他了?」

「不喜歡他的話,為什麼每次提起他,你總要像只刺蝟呢?」

「那是因為……我討厭他!」

「你干麼討厭自己的主治醫生?」

「因為他……狂妄、驕傲、自以為是!」她一連串地數落他的罪狀。「他憑什麼以為他每天板著一張死人臉,冷冷地好像誰欠了他幾百萬,然後每個病人見到他還要對他歌功頌德,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那是因為韓醫生真的救了他們。」老女乃女乃溫聲道。「他也救了我,我心髒里這兩根支架就是他幫我裝的,要不我也活不到現在了。」

方楚楚啞然無語。

其實她討厭韓非並非因為他是個不夠格的醫生,相反的,他在這家醫院評價很好,醫術精湛,執刀技巧高明,大家都說他是台灣心髒外科界的超新星。

他對病人是冷淡了點,不像某些醫生會親切地跟病人閑聊,他從不說多余的廢話,保持公事公辦的醫病必系。

但他的病人都很信賴他,眾人流傳耳語,只要由他執刀,就連踏進鬼門關的病人他都有本事跟閻羅王討價還價要回來!

這樣的醫生,有何可挑剔的呢?

可她就是想挑剔!這醫院里人人都尊敬他,她偏偏要……與他唱反調。

「你喜歡韓醫生,干麼不承認呢?」老女乃女乃言語慈藹,卻尖銳地刺痛她。

「我說了我不喜歡!」她倔強地咬牙。「女乃女乃你再胡說,我不理你嘍!我要先走了。」

「好好好,你別生氣,別走。女乃女乃整天躺在床上無聊死了,你陪我聊聊吧。」說著,老女乃女乃很識相地轉開話題,聊天聊地聊自家孫兒也聊她新買的相機。

方楚楚正對老人家展示相機的功能時,門外忽地傳來一陣騷動,幾個住在這間病房的病人匆匆忙忙地趕回自己床上,接著,一列白袍醫生浩浩蕩蕩地走進來。

領頭的正是這家醫院的院長,方啟達,也就是楚楚的父親,而緊跟在他身後的就是心髒外科的明星主治醫生,韓非。

眼角瞥見那個神態冷傲的男人,方楚楚身子立即僵住,她凍在窗邊,敏感地意識到自己身上穿著病人服,非常難看非常不能顯出女人味的一套衣服。

在醫院里,她只能這樣穿,在他面前,她永遠都只能是這般弱不禁風的模樣,他看她永遠不會是一個女人,只是一個病人。

她本來就不美,在醫院里消磨了這段時日,肯定變得更丑了,最近她根本不敢照鏡子。

她疏離地別過臉,假裝對病房內的一切滿不在乎。

只可惜她那個煩人的老爸偏要提醒大家她的存在。「楚楚!你怎麼會在這里?現在是巡房時間,你應該回自己病房。」

她悄悄捏了捏手。「腳長在我自己身上,我高興去哪里就去哪里。」

方啟達聞言,眉宇一擰,他打量自己女兒,見她臉色似乎越發慘白了,心下一緊,回頭對身後的年輕男子下令。「韓非,是你的病人,把她帶回她房里去!」

方楚楚一凜,不敢相信地瞪視父親。「爸!」

「帶她回去!」

「是。」韓非頷首,從容不迫地走向她,語音冷冽如冰。「大小姐,走吧。」

她清楚看見他眼里的不屑,而那令她心如刀割。

韓非「護送」方楚楚回病房。

位于走廊盡頭的這間房,是這家醫院最上等的病房,二十坪的空間,隔成臥房、會客廳及浴室,為了方便方楚楚沖洗照片,甚至隔出一小間臨時的暗房。

方啟達明知女兒困在醫院里的心不甘情不願,只能盡力將病房布置得猶如自家屋宅,務求她住得舒適。

但他不懂,她要的不是舒適,不是在這棟白色牢籠里閑閑地耗盡殘余的人生。

她要的是,飛翔的自由。

「你可以走了!」一進房,她便擺出傲慢的姿態對伴隨她的男人下逐客令。

韓非連應都懶得應她一聲,徑自取出听診器,示意她在病床坐下。

「我很好,沒事,不用你替我檢查。」她乖張地拒絕。

他沒說話,只是淡淡地睨她一眼,那一眼,宛如判她下地獄,她倏地震顫,不知不覺地坐落在床沿。

他為她听診,冰冷的金屬貼在她胸口,隔著薄薄的上衣,依然能令她感到羞憤不堪。

自從他受父親指示擔任她主治醫生後,這一百天,他日日重復著這動作,一次又一次地拿听診器貼著她豐盈的乳下,听她的心音。

她好怕他會听出來她不受控制的心韻,怕他听出她為他怦然心動。

那她會……寧可死了!

他听診完畢,又替她量體溫、血壓。「你血壓太低了,沒吃早餐嗎?」

她是沒吃。「我吃不吃關你什麼事?」

「要按時吃東西,補充血糖。」

「我心髒都這樣了,還在乎有一點點貧血嗎?」

他又用那種漠然的眼神瞥她一眼。「听起來你隨時準備死了?」

「是又怎樣?」她嗆。

「你的心髒雖然在衰竭中,一時半刻還死不了,而且你已經排在心髒移植等候名單前幾位了,只要出現適合你的心髒,隨時可以開刀。」

瞧他說得好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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