浥塵也知,情愛一事豈是能以一紙合同強索而來,不過是寫來自我安慰罷了,好歹要向她要來願意努力一試的承諾,心里也快活些。
「好啦,這一條就真是奸商些了,我——」
不待他說完,她恨恨地咬牙。「我起碼說八百遍有了,哪不愛你了?!」居然一副怨夫嘴臉,怨她啊!
「你哪時——」
「三天兩頭用索命冤鬼調調,老在我耳邊追問『愛不愛我』、『愛不愛我』……擾得人難以好眠,是問假的?」
啊!原來……
「你沒睡?!」他簡直羞窘欲死!
「廢話。」她是誰!人稱精得像鬼的穆朝雨耶,向來只有她拐人,要訛詐她談何容易?不知死活的家伙!
他既楞又窘,頓時五味雜陳。
自己的幼稚蠢行被撞破很窘很想死,可……知道她沒睡,那答了他八百遍的回應都是真心實意,一股難以言說的欣喜充塞心房。
「所以,是真愛我?」管不得丟不丟臉,這是頭一回,他對醒時的她問出口,渴望著,索討確切回應。
「愛啦愛啦……」沒好氣地答完,她輕了嗓,帶些溫柔憐意笑嘆。「呆子!不愛你要愛誰呀!」否則他以為那夜為何要與他拜天地,為他開啟陳封二十年的女兒紅?當真以為她誰都可以呀?
她家的這個忠僕很好安撫,幾句話就讓他一臉滿足,像被撫順了毛的獅,柔馴地摟抱過來。
寧馨依偎了片刻,她揚了揚手中之物。「合同呢?還簽不簽?」
「簽。」開玩笑,生意人若三兩杯迷湯一灌便暈頭轉向,還怎麼在道上混?再說,他實在是被這賊丫頭賴怕了,白紙黑字最可靠。
「那……不得無故推托這條,若是有故呢?」
你哪回不是有故啊……誰說得過你啊!
「沒得商量。」他很堅持。誰管有故無故,不想听。
「……」看來真憋壞他了,怨氣沖天呢!
「穆新柳,你覺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休想轉移話題。」那是哪根蔥,他一點也不——忽然一頓,他瞪向她。
「還是你比較喜歡慕容新柳?」
是「客舍青青柳色新」的……那個新柳……的意思嗎?
他呆愣著,移向她月復間,死死盯著,怎麼也移不開。
「再不喜歡,我可沒辦法了,警告你,不許再往下念。」
她死也不听後面那兩句。
自己也真夠豬腦了,名到用時方恨少,才想到後頭那兩句——這扎扎實實就是一首送別詩!她什麼不好挑,去挑一首觸霉頭的!
「我忘了。後頭還有嗎?」他極為識相地順著他話尾答。
「嗯,很好。」
「……真有了?」大掌模模她肚月復,還是覺得好不真實。「有讓大夫診過脈嗎?確定了?」
「我自己就是大夫。」
……也是。
又是安靜片刻。
「其實我不介意用『陽關』。」她都敢說要用渭城了,沒道理他沒膽識用陽關,若她肯多生幾個的話。
「……慕容浥塵,你想死嗎?」
「好好好,真忘了。」
他們一家是要相守一生的,那種詩句不記也罷,他們用不上,也永不唱送別曲。
卷外之章(不棄)
——若能用一世福分交換,我只願與你再結一世緣。
那年的冬天很冷,長得像是沒有盡頭。
它正努力長大,學著如何生存、接觸理所當然的弱肉強食。
但,或許是他太笨拙,剛開始,總是學不會。
它討厭血的氣味,總是噴得它滿臉,小兔子在它爪下掙扎,看起來好可憐的樣子,它一個遲疑,便讓晚餐給溜了。
頭一個獨自面對的冬天,好寂寞,好難挨。
原就學不太緩篦獵,皚皚白雪覆蓋下,能找到活著、會動的生物更是少之又少,它總是挨餓,只能吞吞幾顆澀果子勉強果月復。
而後,它發現了她。
那個小東西就在結了霜的樹底下爬來爬去,這種生物它從來沒見過,她不像小兔子一樣有一身雪白的毛,但是她身上有小毛帽、小毛裘,渾身裹得像顆小毛球,圓滾滾的,比小兔子還可愛。
它不曉得她為什麼會在那里,好多生物都躲到溫暖的地方過冬去了,她一直在那里的話,等入了夜、大雪一下,她就會凍死。
它緩步踱上前去,好奇地舌忝了舌忝她在外面的肌膚,軟軟女敕女敕的,帶著淡淡的乳香味,它想,應該會很好吃,比那只逃掉的小兔子還好吃,而它肚子很餓。
小東西忽然一張手,抓住了它一撮毛發,力道不重,所以也不太痛
「呵、呵呵……」小家伙嘴一張,發出軟軟的聲音,歪歪倒倒地站起,朝他飛撲而來。它懷疑她想抓住他更多的毛,身體一側,躲開了。
小家伙跌在地上,歪頭瞧了瞧他,它也瞪回去。
「呵……」她以為它在跟她玩,不死心地爬起,又撲抱而來。
不對!它干麼要躲!應該是她要怕它才對,它會吃掉她!
這一猶豫,竟讓她暗算成功,小小的身體撲到它身上來。
它可以反撲,她比它小很多,一用力就可以捏扁扁,可她不怕它,還湊上來,用自己軟軟的肌膚蹭他,好奇怪。
尋常小動物一看到他都會害怕地逃掉,只有她不會,還跟它玩。
它有點舍不得吃掉她了。
這個冬天很長,很寂寞,它需要一個玩伴陪它過冬。
等冬天過了,它再來考慮要不要吃掉小家伙。
反正,她小小的,連走都走不穩,它不擔心她像小兔子一樣逃掉。
它將她叼回洞穴里,把果子分她吃。澀澀的酸果子她不吃,咬了一口就哇哇哭,然後吐掉,它只好把軟軟的甜桃讓給她,自己吃掉酸酸的。
小家伙吃飽了,在它身上爬,用小小的身體蹭它,跟它玩,于是它覺得,吃酸酸的果子也沒關系,它還可以去找更多更甜的果子給她吃,只要她一直一直陪著它,跟它玩。
入了夜,很冷很冷,它有豐潤的皮毛御寒,但是小家伙看起來很脆弱,很多動物都是這樣死掉的,于是它將她護在暖暖的肚月復下面,挨靠著一起睡覺。它很喜歡小東西,不要她凍死。
白天,它會去找水、找果子給她,就像記憶中,母狼養育它的方式那樣。
然後,一天一天、再一天,小東西漸漸地不再笑了,也不再像最初那樣活力十足、揮舞著小手小腳陪它打滾、玩耍。
她愈來愈虛弱。
那是動物本能,它嗅到死亡的氣息。
她與它不同,小東西太脆弱,它養不活她。
它真的很喜歡小東西,本想讓她陪它過冬,但是留她下來的話,她會死。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還是讓她走好了,雖然這讓它很難過。
它找了一個白日,沒下雪,天氣暖和,背著小東西下山。它知道山下有個小村莊,以前還是幼狼時,同類告誡過它,別輕易接近人類,他們很壞。小村莊里,住的都是人類,一旦它接近,只會被撲殺,但是現在為了小東西,它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村子里,有一棟最大的宅子,人們說,那是本村的大地主,很有錢,多年來地主夫妻一直很想要一個小孩,但是生不出來。
它想,能住那麼漂亮的大宅子,應該不會那麼小氣,舍不得分小東西幾口食物吃吧?
它將小東西放在門口,用舌頭將她染了泥的小臉蛋舌忝干淨。小東西很可愛的,剛剛開始找到她的時候它就這麼覺得,只是現在有點髒髒的,舌忝干淨的話,人就會跟它一樣喜歡她吧?
舌忝干淨了,小東西抓著它的毛哇哇大哭,不讓它走,也心動了大宅子里的人。
「唉呀,小畜生,這可怎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