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愛(下) 第17頁

她張開眼,朝那個微弱的小提琴發聲處拔腿狂奔。

她穿過草坪,跑過花圃,經過好幾個推著坐在輪椅上病患的家屬和護士,奔到那首小夜曲的音源來處。

但他不在那里,還是不在那里。

花圃旁,大樹下,他的手機,孤零零的躺在白色的公園椅上,小夜曲依然在輕響,悠揚的琴聲淡淡飄散在空氣中。

她停下了腳步,無法動彈的看著它,只覺得全身好冷。

她可以感覺到春風迎面而來,路邊的花草隨風搖曳,可他不在了,不在這里,不在她看得到的地方。

他連手機都不要了。

為了不讓她找到,他干脆連手機都丟掉。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拿起它的,但它在她手里了,輕輕的響著,她低頭看著它,按掉了老爸的手機,小夜曲戛然而止。

世界,突然變得好安靜、好安靜。

他的手機,干淨得像新的一樣,但仔細著卻能看見很多細小的刮痕,他用了很久,她從沒見他換過,她知道他為什麼不換,她這兩年也沒換過,因為上面有著和他往來的訊息。

和她一樣,他保留著兩人所有互傳的簡訊。

那些照片,那些字句,他都不曾刪除過,她看過,在那七天之中,她不小心看到過。

他很珍惜這支手機,因為她,他保留著它,但也因為她,他不要它了。

他將它留在這里,留給她。

她看著它,吸氣再吸氣,然後再也無法克制淚水的奔流,無法壓抑梗在心口、喉中的痛。

一道巨大的影子,落在她身上,她淚眼蒙朧的抬起頭,看見一張憂心的臉,她顫顫張開嘴,听見自己氣若游絲的聲音。

「他要我相信他,他求我相信他,但我……」她痛苦的看著高大的父親,豆大的淚,顆顆滴落,抖顫著唇,道︰「我說我不能……我不能……」

男人听著女兒的告白,只覺得胸口緊縮。

這個女兒向來笑口常開,如他一般頑固,和桃花一樣堅強,她成年之後,他幾乎沒看她哭過,為了不讓他們擔心,她總是把淚水藏起來。

可如今,她卻用那雙滿溢苦痛與悲傷的大眼看著他,哭得泣不成聲,痛苦的重復著。

「我告訴他……我不能……」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順從本能的伸出蒲扇般的大掌,將她擁入懷中。

那一瞬間,她像兒時那樣,整個人蜷縮在他懷里顫抖著,緊緊的抓著他的上衣,徹底崩潰的放聲大哭起來。

第12章(1)

春去,夏來,秋過,然後冬至。

那一年,時光漫長的宛如已經凝結停止。

但是,世事不斷在變幻著,曾經的新聞,沒多久就變成舊聞。

山腳下老舊的商店里,男人戴著一頂黑色的毛帽,采買著幾樣簡單的蔬果、干糧與罐頭,最後在雜志架前停下了腳步,他看著那些雜志看了許久,最終還是一本也沒有拿就結帳走了出去。

門外,片片的雪花正在飄落,昨天夜里,這地區就已經開始下雪,他下飛機時,世界早已被染成一片銀白。

他將采購的東西搬上車,打開小貨車的車門坐了上去,把車開出那簡陋的停車場,駛向往山上的路。

山路蜿蜒向上,剛開始還有幾戶人家,可沒多久,建築物就已完全消失,就連路上對向的車,也沒再遇見過一輛,他繼續在雪中往山里開,方向盤在他手里輕松的轉動著,三個小時後,他轉入一條更小的路,才終于在小路盡頭的木屋前停了下來。

天色變得比剛剛更暗,他知道很快就要天黑了。

他把購買回來的東西搬下車,踏著開始堆積的白雪走進屋里。

屋子里比外面溫暖一點,至少隔絕了風雪,他走到廚房,放下采買回來的食物,然後出門去搬更多的柴火進來。

等他忙完時,夜晚已經降臨。

沉重的疲累感,爬滿全身上下,他很想直接躺上床,但來的路上,他听過廣播,知道這場雪會下上好一陣子。

他月兌去外套,摘下帽子,將壁爐里的火生起,隨便拿面包夾了罐頭火腿,癱坐在沙發上,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他其實沒有胃口,這東西也不好吃,但他還是逼著自己吃了一半,然後才放棄再進食。

好安靜。

看著壁爐中那開始熊熊燃燒的火焰,他不自覺嘆了口氣,緩緩月兌掉長靴,拿毛毯包裹住自己。

窗外的雪靜靜的飄,整個世界像是變得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應該要去床上睡,但最近他不是那麼愛躺床上。

好笑的是,很久以前,他總是想著總有一天,他一定要擁有自己的一張床,一定要好好的睡在一張床上,而不是地上,可是那些日子改變了他。

當他真的有能力擁有自己的床時,他早已失去了好好在床上放松睡覺的能力,即便是在遠離人煙之處,丁點的聲響,就會讓他驚醒過來。

他唯一真正有好睡的時候,是和屠歡在一起的日子。

罷開始他不知道為什麼,然後才領悟是因為他知道她會守護他的背後,她讓他安心,知道自己可以真正放松的睡覺。

而自從離開她,每當他躺上床,他總會想到她和他共度的那幾天,想到跨年的那一夜,想到她始終和他交握的手,想到她溫暖的身體,想到她發上的香。

那一切,只讓寂寞更加鮮明,總教他忍不住會想去看她,可他深深記得上回的教訓,記得她面無血色、氣若游絲躺在床上的樣子,記得她溫熱的血浸濕了他的雙手……

八個多月了,她再也不曾出現在報章雜志或新聞媒體里,就連網路上也沒有了她的消息,她完全退出了模特兒這一行。

他清楚,那是因為她背上的傷。

每當他躺在床上,午夜夢回時,他總會因惡夢而驚醒,卻再也不是因為舊時的夢魘,而是因為夢到自己不曾來得及救她,只能看著她在那黑暗的長廊,或在那骯髒的地牢,因為血流不止、傷口潰爛發炎高燒不退而死。

所以,他再次遠離了睡床,寧願睡在沙發或地板上。

他很久以前就學到了,睡得不舒服,夢就不會那麼深,比較容易清醒過來。

火焰吞噬著柴火,將那些木頭燒得通紅,他看著它們,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閉上眼,讓那熱源包圍他始終覺得冰冷的身體。

但最近,即便生了火,他依然感覺像是永遠都不會再溫暖起來。

寒意,像是透進骨子里落地生根,再也不會離開。

不自覺的,他握住了脖頸上那條她送的項鏈,項鏈的墜子,不是什麼高級的寶石,只是顆黑色的石頭,但它握在手中的感覺很好,是她陪親戚的小孩去海邊玩時撿的。

他記得那一天她拍了張照片給他,照片里陽光普照,藍天與大海連成一片,地上有著各色的石頭,她攤開了手掌,手心里放著的就是這顆石頭。

她將它撿了回家,在上面打了洞,綁上皮繩送給他。

即便那一天他不在那里,也從來未曾到過那個地方,但恍惚中,他卻幾乎能听到浪花拍打著石頭,听見她的笑聲,听見她呼喚他的名字。

然後忽然間,他驚醒了過來,才發現自己人還在木屋里,而屋子里還是只有他一個人。

壁爐里的火仍在燒,但他依然覺得好冷好冷。

陽光、藍天、大海……還有她……都只是幻覺……

忽然之間,一切變得如此難以忍受,等到他發現時,他已經起身走上前,再一次的把那個在壁爐旁的東西插上了電源。

下一秒,它亮了起來,散發著五彩的光芒。

他坐在地板上看著它,感覺好了一點,真的好很多,而且這里更靠近壁爐,也比較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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