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按常理來說,池青瀚不是個好人。
朝廷不允許販賣私鹽,他卻想盡辦法,到處攀關系,甚至賄賂熟人加入山西商會,想方設法的拿到官商的鹽票,到運城鹽池換了食鹽,押運到路途最艱險的蜀中地區,他也因此發了一筆橫財,不過因為徇私行賄,被山西商會魁首雷閭泰親自踢出商會。
一般人遇到如此丟臉的事,無不腳底抹油,躲到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反正身上有的是錢,打算東山再起也不是難事,更不用理會別人的指指點點。
偏偏池青瀚不知道是神經太大條,還是臉皮真厚到刀槍不入的地步,他像是賴定了雷家,早在車輞村砸下大筆銀兩,緊挨著雷家老宅,建了自己的宅子。
既然被山西商會除名,還跟魁首有了摩擦,想在山西混下去,別說門了,連窗都沒有!
只不過池青瀚不是傻瓜,既然大路走不通,他就繞道走小徑吧!
反正他上無父母,下無妻兒,一人飽全家飽,他現在的情況,就像一個已經餓了很多天的乞丐,只要見到有吃的就眼紅,管他東西是從哪來的。
池青瀚做生意,不來清白誠信那一套,只要有錢賺,大爺他多不入流的生意都做。
他可不是在開善堂,看不慣的話,就滾一邊去,他可是賺錢第一,人品第二,人品能當飯吃嗎講究人品就能抹去他年幼時,被父母拋棄在大街上自生自滅的悲慘回憶嗎
等你餓到兩眼發直,常年吃不上一頓飽飯,被工頭打罵鞭笞、丟到野地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時,還能堅持賺錢要靠良心的話,再來跟他講仁義道德吧!
第1章(1)
說到晉商哪位巨賈最有錢,還真難以比較,畢竟大家分屬不同領域,沒個標準可以衡量。
比方說,以「塞上商埠」聞名天下的河北張家口,是紡織業大龍頭全家的天下,幾年前,全家小女兒與江浙第一富豪許家聯姻,新嫁娘的「十里紅妝」在當時傳為美談,羨煞天下所有未出閣的小姐。
祖宅扎根榆次縣車輞村的雷家,官商起家,專做朝廷的官鹽生意,說雷家富可敵國、海內最富絕不為過,再者,雷家的兒子們,不是經商有成就是考取寶名,莫怪世人皆謂︰「滿門好漢雷家郎。」
再來就是掌控山西全縣煤礦命脈的金家,「天下之煤在山西,山西之煤俱在金」,可想而知,金家的實力不容小覷,而且有傳言金家和雷家交情深厚,兩家聯姻指日可待。
以上三家可都是山西商人中的佼佼者,隨便一個出來跺跺腳,朝庭的金庫都要跟著抖兩下,而且他們都素以「誠信熱忱、童叟無欺」作為經商的信條,行商于世,莫不為天下百姓所津津樂道—
「慢—」說話的人吊兒郎當的掏了掏耳朵,「我說你這說書的,能不能講些爺兒們喜歡听的故事這種刻苦奮斗、勤儉持家的老觀念早就過時了!」
說書人被這麼一嗆,滿臉尷尬,愣在台上,不知道該回什麼才好。
這間茶館不大不小,大廳里擺著十來張四方木桌,全都坐滿了人,每人面前一盤瓜子,一碗熱茶。
暖和的午後,沒啥事情,大多山西人都會拎著自己的板凳,到附近的茶館里听書、喝茶,消磨時間。
這日,說書先生又把一個月前已經講過的「山西商人奮斗史」重新再說一遍,雖然是老段子了,可還是不少人愛听。
但當大家正听得津津有味時,這名不識好歹的男人卻打破了午後茶館內的平和氣氛。
此人人高馬大,粗壯的身上罩著白底藍花的緞子長袍,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衣料絕對是百里挑一的好,但再往上瞧這男人的臉—嚇!
男人的長相看起來極為凶殘,濃眉橫粗,眼楮又大又亮,鼻子高挺,嘴唇寬闊,耳垂厚圓,脖頸粗勁,跟一身儒雅的衣衫完全不搭,偏偏他還附庸風雅,學讀書人搖著一把紙扇,寫在扇上的草書如行雲流水,花鳥魚蟲好不瀟灑。
一看,就是個暴發戶!而且還是那種最沒品的暴發戶!
茶館里的客人一看到他,都嫌惡地皺皺鼻子,撇過臉去不想理他。
「喂,說書的,你干麼不繼續說啊?說得好,爺有賞,繼續!」有人不滿被打斷,扯開喉嚨喊了喊。
「!」池青瀚的大手往桌上一拍,突地站起身,一只粗壯的腿踩在板凳上,大手模模布滿胡碴的下巴。
「說書的,你說的故事老子听膩了,老子要听新鮮的!」他的嗓音渾厚有力,只要他大聲一吼,想震破別人的耳膜也不無可能。
「憑啥啊?」有人不服氣了。
他的濃眉狠狠一皺,炯亮雙目死瞪著不怕死的小子,「憑啥」他不屑的嗤笑一聲,「就憑老子是池青瀚!」
一听到他的名號,眾人的驚嘆聲此起彼落,雖然不服他的霸道,卻沒人敢再多說一個字。
池青瀚是這里出了名的惡霸王,平日喜歡一個人出門閑逛,但只要不小心惹到他,不過眨眼工夫,一堆打手壯丁便會一涌而出,把人揍得鼻青臉腫才罷休。
他的個性粗莽豪邁,而且一身惡習,榆次縣城里的花樓、酒肆,十有九家都是他開的,他還背著朝廷開了一家大型的地下賭館,專做那些紈子弟的生意。
認識他的人都知道,此人不做正經事,什麼生意賺錢最快,他就做什麼,再加上他結交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一般人根本不敢招惹他。
他瞥了畏懼的眾人一眼,低嗤一聲,一群孬種!隨手抓了一把盤中的五香花生,往空中一拋,大嘴一張,頓時全被他吞進肚里。
他一邊嚼,一邊沒趣地等待。
丙然不出多久,茶館老板躬身走到他面前,唯唯諾諾的道歉,「哎喲!原來是池爺大駕光臨,您要來,怎麼不知會小的一聲,這說書的不懂事,惹惱了池爺,我這就換人,專門給池爺唱一段,好不?」
池青瀚下巴抬得老高,重重的從鼻子噴出一口氣,斜睨了老板一眼,「哼!就憑你這破茶館,也配老子生氣」接著他把凳子狠狠一踢,冷言道︰「沒趣,去別家!」
茶館老板見狀,臉都嚇白了,他趕緊跟上池青瀚的腳步,苦苦挽留,「池爺,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千萬別走啊!小的這里剛上了明前龍井極品,還沒拆封呢,小的免費給池爺……」
池青瀚完全不搭理他,大手撩起袍擺,繼續朝大門走。
可憐茶館老板一雙短腿,根本趕不上他,急得都快哭了。
他才剛走出茶館,一群壯漢立刻圍攏上來。
「池爺,要不要拆了這家?」這群壯漢個個橫眉豎目、摩拳擦掌,只要池青瀚一點頭,他們就會馬上動手。
好不容易追上來的茶館老板一見此陣仗,立刻腿軟,一跌坐在地上,哀求道︰「池爺就饒了小的一命吧,小的還要靠茶館養家活口呢!」
他濃眉一皺、雙眼一眯,一巴掌毫不客氣的拍在離他最近的腦袋上。
「你們這群飯桶!這麼大點事,有必要弄髒大爺我的手嗎走!」
「喔……是、是。」被打得眼冒金星的壯漢只能順從的應聲。
其他人一見主子生氣了,全都識時務的閉上嘴。
「走!」
池青瀚大手一揮,所有壯漢跟著他出了巷子口,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茶館老板傻愣愣的望著逐漸消失的背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大家不都說池青瀚最愛惹是生非,拆人館子時眼皮都不眨一下,甚至還听說過有賭館不知死活偏要跟他搶生意,他把人家賭館斗到關門還不滿足,甚至逼賭館老板自切手指,白紙黑字立下保證,以後再也不開賭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