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痕(上) 第6頁

手機突然震動,她渾身一顫,是媽媽等得不耐煩了吧?生病的媽媽就像個任性不講理的孩子,她只是雙腿不能動彈,其實只要把東西都準備好,日常的吃喝排泄都還是可以自理,還沒到離不開人的地步,但她無時不刻地束縛著她。

簡思理解媽媽,同情媽媽,無論她對她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如果不是她,媽媽將會過著怎樣的生活?媽媽那麼愛逛街,如今整天躺在家里看電視。她試過用輪椅帶媽媽出門散心,但回了家媽媽的心情反而更加敗壞,把家中唯一僅存的水晶花瓶打碎在地……因為她們沒有閑錢買任何東西。

她試過去夜總會……結果第一天就被媽媽幾個耳光打得兩天出不了門,嘴巴里面全破了,連飯都沒辦法吃。媽媽說,過的那麼苦,就是為了供她上學,希望她走的是人生正路,爸爸若不是希望她的人生能平坦,怎麼會去乞求人家,怎麼會死?」

人生平坦?她的人生已經注定無法平坦,但她還是退縮了……當那個年老半禿的男人噴著酒氣,摩挲她的肩膀時,她就已經崩潰了。她的人生畢竟還有選擇,苦一苦,把書讀完,只要還有一條路走,她都不想走這一步。她也知道,很多女孩都這麼做,供養了家庭,完成了學業,然後找到好的工作。介紹她去那家夜總會的就是她的一個學姐,給她化妝的時候,簡思不忍心看鏡子中的自己,學姐笑笑,拍了拍她的心口,對她說︰所有的問題都在這里。

是的,她的問題就是過不去心里那到坎,拔了毛的鳳凰之所以不如雞——就是她到死都忘不了自己曾經是鳳凰。于是,她更加厭惡這樣的自己。

她沒有來電顯示,所以听見手機里傳來奚紀桓的聲音十分意外,她知道奚紀桓有她和錢瑞娜的號碼,但沒想過他會這時打來。

「你在哪?」奚紀桓的口氣永遠那麼驕橫。

「我……我在奧倫百貨對面。」簡思皺眉,不知道他想干什麼。

奚紀桓沉默了一下,簡單地吩咐︰「等著。」

簡思有些不安,過不多一會兒就看見穿著高級西裝的奚紀桓提了一袋打包盒冷著臉向這邊走,簡思愣了愣,這畫面很不協調。

「奚……奚總。」他走到她面前,她無所適從地叫了他一聲。

他把打包盒塞到她手里,皺著眉問她︰「走了這麼半天,就走到這兒?」這里不許停車,繞一圈回來還不如步行更近。

簡思看著手中的食物,不知道說什麼好。奚總親自給她送打包盒,怪異又尷尬,真沒想到平常就會喊她「什麼思」的人,會這樣做。簡單地說謝謝,又顯得那麼虛浮。

「平時都是你給我買早餐,偶爾回饋一下。」奚紀桓輕描淡寫地說,「這都是我後點的菜,干淨的。我听張柔說了你家的情況……」他技巧地停住,簡思習慣性地低頭。

「喂!」他突然提高的嗓門,嚇了簡思一跳。「我雖然是個好老板,也是說話算數的!抬頭!」

簡思有些慌張地抬起眼楮卻看見了一張有些孩子氣的臉。

這是她第一次看清奚紀桓的容貌,他的確年輕,眉眼帶了幾分未經世事的傲氣,怪不得年齡相仿的張柔會把他看成弟弟。她一直知道他長得好看,柔和的燈光照在他的側臉,他五官的優點完全凸顯出來。

他生氣的時候一點也不威嚴,有點兒任性,沾了外貌的光,囂張的可愛。

他咳了一聲,不怎麼高興地轉開了眼光,打著官腔說︰「你要好好工作,張柔很看好你,都來我這兒表揚了好幾遍了。」

簡思點頭,她看見他的嘴唇有些干,剛才他也喝了不少酒,應該很口渴了吧?不遠幾步就有個飲料攤,她說了聲等等,就跑去給他買了瓶綠茶,還特意要了常溫的。

奚紀桓已經在長凳上坐下來,她遞過綠茶,鄭重地道謝。

他對她的致謝置若罔聞,只嫌棄地踫了踫飲料瓶,抱怨說︰「不涼的啊?」

簡思很認真,像匯報工作一樣說︰「涼的對剛喝了酒的胃太不好了。」

奚紀桓悶悶地接過,擰開喝了一口,小聲地埋怨︰「酒是我喝的,跟胃有什麼關系?」

簡思並不陌生他這種口氣,他和張柔也是這樣說話的,今夜他的確有些怪,似乎終于把她當成自己人,而不是個臨時工,打雜的,難道是喝多了?

他的手機響成一片,他不耐煩地看了看,按了靜音,「你趕緊回家吧。」他催促。

她也正巴不得結束這個意外的場面,這是他和她說話最多的一次,平常他只是簡短冷漠地下達指示,她只用說是。她說了聲再見,快步往最近的公車站點趕,沒走幾步,竟然被他從後面追上來扯住辦膊。

太突然了,她幾乎是毫不留情面地甩開他的手,他似乎沒想到她這麼突兀的反應,有些愣住了。

她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對不起……我嚇了一跳,還以為……」

他並不追問,只是又皺緊眉頭,「這麼晚了還搭什麼公車?!」

她沒說話,出租車對她來說……太奢侈。

他招手替她攔了輛出租車,她有些焦急,「不用了,奚總。這條路我經常走的,沒關系。」他沒理她,拽過她的時候幾乎有些粗魯,把她塞進車,扔給司機車費。簡思局促不安地還想說什麼,被他擺手攔住,他正色地警告那司機,「我記住你的車號了。」

簡思對他的話莫名其妙,司機卻見怪不怪,笑著說放心。

車開了,簡思卻尷尬地不敢回頭看,她不知道萬一奚紀桓還沒轉身離去,她該用什麼樣的表情。

小雨打在傘上無聲無息,很多步履匆忙趕去上班的人都懶得為這麼細弱的雨打開雨傘,簡思的傘是贈品,大而粗陋,因為不透光顯得傘下格外陰暗,卻讓她感到些微的安全。她討厭雨,並不是雨天有著最不堪的回憶,回憶也像茶包,反復泡水就寡淡了,雨已經對她沒有任何特別的意義,只是很討厭。低而沉悶的天空讓她心口像壓著一塊大石,心情都跟著晦暗。

做好早晨的例行工作,坐在座位上的她比往常更加沉默,公司的空調開得還那麼大,她有些受不住,加了件淡灰的長袖衫。長袖衫是她前年買的廉價貨,穿在張柔給她的裙子外面完全不搭,她也知道,但她只有兩件換穿,另外的一件是深藍色的,穿上更難看。張柔走進來的時候她站起問候,張柔看了她一眼,頓了頓到底沒說什麼,錢瑞娜就沒那麼客氣了,進門看見她就撲哧一笑,說她媽媽的小保姆也好這麼亂搭配衣服。

簡思擦著電腦屏幕上的浮灰,好像沒听見她說話。

奚紀桓走進來的時候,簡思突然有些煩惱,幸好他還是一如既往地看都沒看她,走進辦公室才叫她進去替他買早餐,只不過他這次完整的喊了她的名字。

簡思的心情輕松了些,的確是自己又胡思亂想了,她生怕經過昨晚和奚紀桓之間會有什麼改變。她和他那樣的人,再也不想有任何的瓜葛……一輩子。她走在雨里既放心又自嘲,如今的她……何必還如此的杞人憂天。

吃好了早餐的奚紀桓情緒還是不高,他走到張柔的辦公室外向她抱怨說今天被他大伯叫去總公司,肯定沒好事。張柔幸災樂禍地安慰他說這個季度海圖的業績算是不錯了,說不定叫他去夸獎一番。

簡思知道,奚紀桓口中的大伯就是嘉天集團的董事長,她听張柔說起過,奚紀桓的父母相繼病逝,他的大伯老奚總非常疼愛他,把他寵成如今這副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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