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佟驀地回神,暗惱自己怎會看他看得出神。「嗯,就這樣吧。」
「其它的大概什麼時候會變紫色?」他隨口問著,發現每棵樹上都結實縈縈,心想這桑樹倒也挺會結果實的。
「看天候吧,大概可以收到六月。」提著提籃,她走向廚房,莫名的心慌。
「六月?」他微詫,走在她身旁。「那還真不錯,這東西能不能賣錢?」
「這不能賣錢,除非曬成干或做成蜜餞,但我不懂怎麼做成蜜餞。」她眉頭微皺,垂斂長睫,緩緩吐納,想將心頭那異樣的悸動撫平。
「是嗎?那麼我可以多吃點吧。」
「可以啊,你就三餐都吃桑椹如何?」她沒好氣地道。
「那可不成,我肚子可是餓得慌,我要吃飯。」他要吃霜雪米,而且要一大碗。
藺仲勛在廳里坐下,看著那張用幾塊木板釘制成的長桌,燒餅油條就端坐在一旁,另一名大約五六歲的孩子,同樣規規矩矩地端坐著,而他也很規矩,只是用那雙漂亮的眸子來來回回地掃視。
在重復數遍之後,杜小佟終于走進廳里,輕聲喊著,「可以吃了。」
「謝謝小佟姊。」幾個孩子捧著面前的碗大快朵頤起來,唯有藺仲勛動也不動地瞪著眼前的碗。
「你不是餓了?」杜小佟掃了他一眼,在他對面的位子坐下。
「飯呢?」他橫看豎看都不認為眼前這一碗裝的是白米飯。
長桌上共擺放六個瓷碗,六雙竹筷子,其它的,什麼都沒有。
杜小佟拿起竹筷子夾起紅薯喂著那五六歲的娃兒。「餃子,跟他說,這是什麼。」
「紅薯。」餃子咬了一口,圓潤的小臉笑得好滿足。
「……我要吃飯。」
「沒有米。」
「怎麼可能?」戶部采購的是二月冬米,而且量不是挺大,他不相信她這兒沒有存糧。
「賣了。」杜小佟一小口一小口地喂著餃子,分了點心神看向燒餅油條。「油條,吃慢點,燒餅,別再把湯灑出來。」
「好。」兩個孩子異口同聲地應著,對她是絕對的服從。
藺仲勛冷眼看著這一幕,沒忘了未完的話題。「你不可能用紅薯養這些孩子吧?」
至少要有菜有肉……吃這什麼鬼東西。
「吃紅薯有什麼不好?世道不好,吃得飽就好。」
「世道不好?要是我沒記錯的話,近來可沒什麼天災,更無外患,哪來的世道不好?」
「一兩少爺,你這話听起來十足的少爺口氣,不懂民間疾苦,自個兒家底深厚,就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杜小佟嘆口氣,取出手絹替餃子拭去唇角湯漬。
「你倒是說說世道哪兒不好。」
「兩年前王朝最大米倉昆陽城大旱,直到現在那兒都還種不出米,導致物價高漲,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比往年高上兩倍,可咱們攢的錢就那麼多,自然得要縮衣節食。」
藺仲勛微揚眉,想起似乎有份折子上提過此事,不過他看過就丟了。
他生在皇宮,到死依舊在皇宮,皇宮外的生活他管不著也不想管,百姓能否安居樂業,王朝是否國泰民安,對他而言一點都不重要,他只想跳月兌他的宿命。
「一兩叔,其實這紅薯很好吃,比以前包子哥給我們吃過的草根好吃太多太多了。」燒餅嚼著紅薯,忍不住道。
「嗯,這紅薯口感綿密,甜而不膩,又能填飽肚子,這時候能吃到這個已經是太好太好了,比泥巴好吃得太多。」油條忍不住也說出自個兒的見解。
草根、泥巴?藺仲勛挑起濃眉,試想著兩年前這兩個小家伙才多大,一路從昆陽城來到京城,吃泥巴啃草根……如果她不出手的話,恐怕這幾個娃都活不了。但,就算她救了又如何?生死自有定數,她救了四個,他處一樣死了四個,該死的數,總是不會改變。
正忖著,余光瞥見廳外,銀喜端著木盤正要朝西耳房的方向走去,他敏銳的聞到了稻米香。
「等等,不是說沒米了?」不用起身,他也知道銀喜端的是一碗白米飯,而且還蒸了顆蛋。
「一兩叔,包子哥生病了。」燒餅抹了抹嘴。「小佟姊說,生病的人要吃得好些,才能好得快。」
「不會是厚此薄彼吧,小佟姊。」藺仲勛不懷好意地道。他就是天性喜好興風作浪,才會在宮中鬧個天翻地覆,當個不管民間疾苦的昏君。
「包子今年十二,是最懂得農活的,更是我最得力的助手,如果有天你也能幫上忙,只要你一生病,我保證會給你一碗白米飯。」杜小佟皮笑肉不笑地道,掃向他的目光清冷似雪。
藺仲勛微眯起眼,無聲哂著嘴,拿起竹筷扒著碗中的紅薯,然而才吃了第一口,他便難以置信地瞪著碗中不起眼的紅薯。
綿密滑口,入喉香醇,甜味在唇舌間纏繞不絕。「好吃。」他道。
似乎對他的坦率有些意外,杜小佟抬了下眼,將餃子喂飽了,才徐徐地吃起自己那一碗。
「這紅薯就是院里栽的,只要用心栽種,嘗到的一定甜。也正因為用心栽種,吃的時候更得心存感激,能吃的東西一定要珍惜,不可浪費。」說著,瞥見油條的唇邊有紅薯渣,她輕拈起吃進嘴里,壓根不浪費。
他的目光不禁緊緊地盯著她每個動作。不過是個小家子氣的寡婦,可是……不知為何他轉不開眼,尤其當她像個娘親照料幾個孩子。
他直瞅著,就連肚子餓都忘了。
第4章(1)
晌午時,烈日依舊當空,走出屋外,晴空一碧如洗,萬里無雲,熱氣早已拂散了昨日大雨過後殘留的寒意。
「把一些雜草拔掉,就像這樣。」杜小佟挽起窄袖,蹲在田埂邊,逐而拔去才剛冒出頭的雜草。
藺如勛微眯起眼,放眼四周,到處可見一畦畦的田,田里的水半掩著草。
「怎麼不先拔這個?」他探手抓了把綠草。
杜小佟側眼望去,臉色大變。「你在干什麼?誰要你拔秧苗的?!」她粉拳緊握著,有股沖動想要揍他。
「秧苗?這……不是草?」他比照她手上拔的,確實極為相似,真要論不像之處,大概就是他拔的比較長一點。
杜小佟皺緊眉,深呼吸了口氣,揚著手中拔除的雜草。「這個才是雜草,你拔的是我上個月才剛種下的秧苗……一兩少爺,你的眼力可能不太好,麻煩你看仔細一點,千萬別再拔錯,否則我保證……你晚上連紅薯都沒得吃。」
「你在威脅我?」藺仲勛微眯起眼。先是冷嘲熱諷,而後威脅挾迫……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循序漸進的手法,熟悉得令他頭皮有點發麻。
「我是在警告你,對能吃的東西再慎重一點,民以食為天,不分尊貴貧賤,饒是宮里那沒用的皇帝,也得吃才能活。」
藺仲勛閉了閉眼,覺得自己像是平白被打了個耳光。不過就是一株秧苗,她竟連皇帝都罵,就不怕隔牆有耳,他日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好歹是個皇帝,你那張嘴安分點。」半晌,他只能擠出毫無殺傷力的警告。
「不過是個無能昏君。」
藺仲勛橫眼瞪去,懷疑她根本知道自己的身份,要不為何老是拐彎抹角地罵他。
正想再和她論理,突地有人牽了牛走近,喊了她的名字,她趕忙起身,上前和對方稍稍寒暄了幾句,正要牽著牛回頭,又有個人走來。
藺仲勛懶懶望去,只見這人穿著一襲長衫,看起來比先前那莊稼漢要稱頭些,模樣有點文弱,不過她臉上笑意多了些,也不知道在說什麼,她神色極為認真,不住地點頭,最終還朝那人欠了欠身。